李子红了

凌晨六点，双梅像往常一样醒来，窗外还沉在夜色中，她掀开被，寒气使她紧缩了一下身子，随即下床叫醒对面床上的女儿晓兰，晓兰伸了个懒腰，说：“妈妈，我今天午班，让我多睡一会儿嘛。”晓兰去年护校毕业，在一个医疗诊所做护士，最近因疫情形势严峻，诊所各方面加强了卫生防疫工作，昨夜很晚才回家。

双梅梳洗了，在约八平米的小客厅里吃好早饭，把馒头稀饭热在电饭锅里，收拾好厨房，出门了。

元宵节后的街道寂静而清洁，不远处一个身穿黄马甲的环卫工正在清扫路边的落叶。双梅也是环卫工，李子园住宅小区的环卫工。每天清晨她早早来到李子园，在九点多钟左右，就把李子园环境清扫得干干净净，花丛、树下捡得不留一处污垢，桌凳亮堂，楼道洁净。

凛冽的风裹着冰凉的雾气使双梅紧了紧脖上蓝色毛线围巾，乌黑的发髻挽在脑后，蓝色的外科口罩遮住了她的脸。自五年前丈夫在建筑工地上从高空踏板失脚坠地身亡，双梅和当时刚上护校的女儿在二手房的一室一厅里相伴至今。

李子园刻把钟就到了，一排排李子树光秃着枯枝，在寒冬的冷风中瑟瑟发抖，挂在树之间的元宵灯笼静静地摇晃着，彤红的色彩在枯树间显得很寂寥。

双梅取下围巾叠好放在随身背的布口袋里，搁石桌上。先收各楼层垃圾，清扫走廊、扶梯、场院，抹净石桌石凳，捡净李子树下的垃圾。疫情期多了一项工作，就是用84消毒喷洒小区公共设施。双梅从楼梯口拿出已兑好水的消毒液，刚对着健身器材喷了两下，隔着口罩一股难闻的气味，呛得她咳个不停，好不容易把垃圾桶、桌凳、过道等喷洒好，舒了口气拿出毛巾擦额头沁出的汗水。她今天觉得有些累，活动着身子。双梅个子不高，身材单薄，高挽的发髻和一双清亮的眼，使40多岁的她显得精干明丽。

已是九点多钟，小区依然静悄悄的，她坐在石凳上，呼吸着薄雾散开后清凉的空气。双梅想着春天来了李子树枝上的嫩芽和初夏结出的红果，想着场院里爷爷奶奶们带着小孙逗笑、家长里短的热闹，想着每天自己的辛苦使小区的居民有一个洁净的环境，想着他们的舒适心情带给她的问候和欢乐。双梅在李子园小区做环卫工已六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她都很熟悉，小区居民哪户有几口人、哪家常有啥事她都能知晓一、二。往常这时清扫完毕，她会帮买菜回来住五楼的张大伯把满推车的菜抬上去，或扶三楼有腿疼病的皓皓外婆去社区诊所理疗，有天早上，一楼的王丽小两口忙乱中把钥匙挂在门上，双梅硬是在石凳上等着小两口中午下班回来。

双梅正愣着呆想，上面传来皓皓外婆的喊声：“双梅，忙完了没得？帮我到对面小超市买把干面和小青菜，放石桌上，女儿她们医院今天有急事回不来，等会叫皓皓下来拿。”双梅仰着脸应道：“要得，皓皓外婆，你等到哈。”

春来了，李子树萌出点点红萼。

双梅早上起不来了，这段时间总是喉痒、咳嗽，有时呼吸还接不上，昨晚难受了一夜。晓兰来到床前说：“妈妈，我带你去医院。”双梅无力地说：“你先打电话给物业何玲阿姨，请个假。”晓兰搀着双梅到医院，经检查，诊断是84消毒液引起的过敏性肺泡炎，医生说需要一段时间治疗。因疫情，双梅和女儿选择了在家治疗，女儿每天为她输液。

两周后，双梅病情有所好转。那天晚上，灯光柔柔地照着不大的客厅，饭桌上，晓兰给双梅舀了一碗沙参玉竹老鸭汤，说：“妈妈，辞掉工作嘛，你这样下去，消毒液对你肺还会刺激。”双梅停住喝汤，清亮的眼睛望着女儿：“晓兰，妈妈在小区做了六年了，那里的邻居对我嘿好，皓皓妈妈每次出差或旅游回来都会带些礼物给我，我舍不得离开他们逗嘛。”又说：“工作虽累点，但我很开心。”晓兰哽咽着说：“妈，你要是有个好歹，我郎个办嘛？”双梅说：“不会的，我会小心些，多戴一个口罩。这个疫情总有缓解、结束的一天。”“妈，我们另找一份工作，去超市做工，好不好嘛？”双梅边喝汤边自语说：“李子树可能都要开花了，不晓得树下有好多垃圾了？”

晓兰拗不过双梅。

李子园的李子树已开出了小而白的花。疫情在逐渐缓解，全国除湖北外，基本上是零增长了，部分企业已开始复工复产。李子园早晨又有了邻里们相互的问候声，有三三两两的爷爷奶奶在院坝健身散步，皓皓外婆也柱着拐杖来到楼下和张大爷说着话：“双梅的病好些没得哟？”“不晓得呀，都差不多要一个月了。”一楼的王丽匆匆走出门，说：“还是双梅尽心些，给物业反映一下，还是请她来做噻。”

四月里，李子园的李树结出青青的小果，物业管理处负责人何玲给双梅打来电话：“双梅，李子园邻居们都盼你早日康复，再来做小区的美容师哟。”双梅说：“谢谢大家了!我下周一就来上班。”

星期一，双梅照例早早起床，梳洗后，和女儿吃好早饭，一起出门，女儿早班，她去李子园。路边是一丛丛粉红、桃红、白色的杜鹃花，双梅依旧挽着高高的发髻，戴着双层外科口罩，眼角添了几丝细纹，背着一个垂下的布口袋，使她病后虚弱的身体显得更小。

李子园，晨曦点点地透进李子树绿中呈红的叶，一颗颗紫红色的果子缀在枝头上。双梅一树一树地仰脸看过去，她觉得今年的果子结得比往年多。放下背袋，开始清扫。

待双梅从李子树下拾完垃圾出来，一个声音叫住她：“双梅，快过来！”只见石桌旁围了一些人，五楼的张大爷，三楼的皓皓外婆，二单元邢老师老两口，他们五岁的孙女跑过来：“双梅婆婆，你有好大个奖状哟！”何玲上前拉过双梅：“双梅，你被评为小区的优秀员工了，颁奖会你没来，我把奖状给你带来了，你看，还有奖金和礼品。”

双梅小心地接过奖状，荣誉证书上“最美环卫工”五个大字，闪进她的眼，双梅眼睛湿润了，六年了，所有的起早、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份理解和尊重里化成了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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