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也曾忐忑过

加上时光的滤镜,我回忆起过年来,总是笼着一层粉红色的薄纱,显得温情脉脉,总让人忍不住想穿越回去,重新置身其中。
可是,记忆中差不多被我遗忘的另一面突然苏醒过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原来它一直都在,只是被我封了起来,好让我自欺欺人,以为它从没来过。
那时候大家都穷,拜年来的亲戚一般拿三样礼:包子是标配,其他两样看各家的情况。
包子一般是15个,也有人拿12个。说起来都是包子,区别可太大了。有大小之别,有黑白之分,差别最大的还是里边的馅儿。
其他两样礼大概是这样的:
条件好点的人家,或者是女儿回娘家拜年,那就会拿一斤散装的德懋恭的水晶饼,马粪纸包着,用一根麻绳系住,上边还会插一小块裁成四四方方的红纸。油渍会一坨一坨地渗出纸面,泛着诱人的油光。有时候,水晶饼也会被麻饼代替,不变的依然是散装,还是用相同的马粪纸包着,用相同的麻绳系着。另一样礼大都是一斤散装的白糖。条件不好的人家,或者关系稍稍远一点的亲戚,就会用挂面替换下其中一样礼。当然,也有人会攒下十个鸡蛋当一样礼,反正凑够数就行。
最最讲究的人家,会有四样礼。最最讲究不起的人家,就只能拿最寒碜的两样礼了,就是包子和挂面。
我家是初二待客。初二是最好的待客时间了,这波亲戚拿来的礼可以再送出去给另一波亲戚,省钱,不用自家买了。最不好的待客时间是初五,所有的礼都得买,初五接的礼就只能留下来了。其实没有人家舍得吃掉这些礼物,后边不是还要送灯嘛,送灯的标配是灯笼和一捆麻花,但如果对方家里有老人有长辈,再加一封点心或者白糖就是讲礼数的人家了。
我家初二收到的礼,就放在房间的柜盖上。小孩子嘴巴再馋,也不敢偷偷摸摸打开来吃的。
好吃的近在咫尺,却只能看不能尝,那比压根没有更折磨人。偶尔,大人会扳着手指算来算去,若是有多余的,就挑其中一包最不上档次的打开来,给小孩子解解馋。
初三是舅爷家待客。舅爷家就是奶奶的娘家,爸爸的舅家。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兄弟都多,成家后要分家,舅爷家就分成了四家。爸爸在准备礼物时,除了自家蒸的包子,他会把初二亲戚送来的礼一样一样搭配均匀,每家都给备上四样,这样就基本把家里所有能送人的礼物用光用尽了。
初四,是妈去舅家拜年的日子。可家里除了包子,就凑不出其他的节礼了。
妈每年都为这个生气,但她不说,可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吃完早饭,妈收拾完厨房,沉着脸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炕上不声不响生闷气。我们一个个盼着去舅家拜年,但没人敢吭声,都悄无声息地缩在家里一角,察言观色,心惊胆战地看着大人的脸色,盼着这一幕每年一次的例行演出尽快闭幕。
妈不起身换衣服,我们就眼巴巴地看着,没人敢催。眼见着门口邻居家远道而来的亲戚都到了,妈还没有动身的意思。好在舅家就在村里,只要动身,不到十分钟也就到了。
最后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等妈换好衣服出房间时,我们姊妹几个都会暗暗松口气,今年最难的时刻算是过去了,终于可以出发去舅家了。
记忆中也有几年,眼看着太阳都升到头顶上了,吃午饭的时间已经到了,妈还是躺着不动。最后还是舅舅亲自上门来家里请了,妈才起身的。
年年如此,无一例外。
再后来,日子自然是越来越好了,最关键的是妈当家了,每年都会提前准备好节礼,这样的事情才终于画上了句号。
妈曾经抱怨过,觉得爸不该把所有的礼物都送给舅爷家,谁跟老人过,就给谁送四样礼,其他几个单过的儿子,送三样礼就够了。
爸是这么解释的:他给过妈钱,妈手里有钱,怎么就不能自己买礼物?
可是,当时是爷爷当家,妈即使手里有钱,也是偷摸着存下的,哪能自己去买呢?
隔着时光回忆,真替当年的妈委屈。
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就站在初三那一天,提心吊胆看着爸给舅爷家装礼物,盼着他能留下几样来,但我不敢开口。
接着,我又站在初四那一天了。我的心早就飞到舅舅家去了,人却还胆战心惊地缩在家里的一个角落。我知道自己必须熬过这个时辰,才会柳暗花明。
这,其实也是我怀念的年味儿的一部分,只是被我下意识过滤掉了而已。涨姿势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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