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闺蜜的老父亲去世了。
虽是很多年的闺蜜了,隔段时间就会相约吃个饭喝个茶唱个歌什么的,但这些都约在外边,即使偶尔也会去彼此的家里坐坐,但父母又不跟她住一起,所以,我从来没见过老人家。
老人家走得很突然,是在睡梦中走的。闺蜜当时还在上班,接到电话才赶回家的。
得知消息后,自然是第一时间赶去家里。给老人家上过香鞠过躬之后,我坐下来安慰痛苦的闺蜜:老人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受罪,82岁也算高寿……
这番话是我的真心话,我觉得这种离世方式应该是最理想的,自己不受罪,也没有麻烦别人,人生最后以这种方式离开的人都是一辈子修来的。
但是闺蜜一听,更难过了:老爸辛苦一辈子,从不给人添麻烦,就是自家子女都怕麻烦,最后连给我尽孝心的机会都不给。我一点没有心理准备啊,我宁愿老爸躺在床上让我伺候一阵子,也算是多少报答一点养育之恩。老爸走得这么突然,这让我怎能不自责呢?我为什么就不能平日里多陪陪他多尽尽孝呢?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看着极度痛苦泪流不止的闺蜜,我也忍不住流了泪。
闺蜜的泪是为老父亲洒的,我的泪是为闺蜜流的。同是流泪,却完全是两个原因。

我当然是要去凤栖山送老人家最后一程的。
在告别厅里,看着屏幕上循环播放的老人家照片,听着老人家生前的单位领导介绍生平致悼词,我心里感慨我们这仅有一次的生命。想到此处一别,永生永世再也不能见彼此一面了,忍不住悲上心头。这种悲,是一种空洞的大而无当的悲,跟老人家好像没有多大关系。老实说,我对老人家太陌生了。
但是,当闺蜜代表家属讲话时,看到她跪倒在老人身边磕头时,听到她带着悲声的讲话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忍心看到平日里吃喝玩乐在一起的闺蜜这么悲痛。
和老人遗体告别后,从闺蜜身边走过。听着她极力克制的哭声,我抱着她跟她一起哭了。
我明白闺蜜的难过是因为老人家,而我的每一次流泪都是因为见不得熟悉的闺蜜这么痛苦。
出了告别厅,只过了一小会儿,我的情绪就调整过来了。我们几个熟人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其他事情,就和平日里见面聊天没有什么两样。
想到闺蜜此刻应该是最痛苦的——这是她最后一眼看老父亲了,我就对自己的若无其事感到愤怒。但只要痛苦的闺蜜不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对老人家的离世就基本没有什么感觉。
陶潜曾在《拟挽歌辞》中写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每次看到或想到这首诗,就有一种对人生的无力感:人心和人心之间真是隔山隔水,人类的悲欢并不能相通。

沈从文在《边城》里写到翠翠和祖父相依为命,俩人都深爱着对方,但是,祖父并不知道翠翠的心事,翠翠的忧伤也无法跟祖父去说。祖父总是在试探翠翠,而翠翠总以为祖父在开玩笑。她“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来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薄薄的凄凉”。
彼此都全心全意为对方着想的祖孙两人,也无法走进彼此的心里,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
翠翠最后的结局,或许揭示了一个哲学命题:人从根本上是无法沟通的。哪怕翠翠及她周边的一切都是善意的,也无法避免悲剧的结局。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涨姿势拟挽歌辞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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