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桥下“千里光”

“千里光”是一种极其普通常见的,长在田边、渠沿、沟畔、树下,生着绿叶儿扯着蔓儿的路边草。洋县民间俗称“光米(明)草”。

“识得千里光,一身不长疮。”因为这句谚语,我想到了身患皮肤搔痒症的父亲。从手机“形色”软件中,我又进一步了解到千里光的药效,告诉父亲,父亲很高兴,他眼里充满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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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一个午后,父亲从汉江大桥下扯回一小捆千里光来,放在锅里煮十多分钟后,有淡淡的草药香扑鼻而来,兑水,泡脚、洗腿……如此坚持了七八天后,困扰父亲多年的搔痒症,减轻了,皮肤开始光润了。

父亲很高兴,让我再次带他去桥头下,说,有一堆瓦砾的顶上,缝隙里长着一大簇千里光,他够不着……

我骑上电动车带着父亲,越过南环路来到桥头下,瓦堆高处,一簇千里光叶繁茎茂,绿色瀑布一样。

我挽起裤角,三两下爬上瓦堆……“操心点……”父亲喊。

脚下一滑,随着瓦片,扑啦啦,我跌落下来……父亲一个箭步,扑过去,母鸡护雏一样展开双臂伏在我背上。好在四处都是藤蔓,掉落的几个瓦片、碎砖块都被绿蔓蔓缠住了,并无大碍。只是我一个中年人,此时被七十六岁的父亲护在怀中……脸上烧乎乎,我心里却很感动。

老父亲的这一扑,我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
六岁那年,冬天的傍晚,父亲骑着“二八”自行车带我去洋县小江村看放焰花,有搭高架放的那种焰火。我坐在自行车前杠上,父亲脱下旧棉袄包住我,再用围巾把我头包着,我像蚕茧一样。父亲飞快地蹬车子,嘴里吹着口哨,他觉得只有把我安顿暖和、舒适,他心里才轻快。

到了放焰花的地方,人群黑压压一片,如同万千只企鹅昂头站在冰原上。父亲把车子锁好,拉着我向人群靠拢。近了,是人墙,我只能看见大人们的后背、棉大衣……父亲一把举起我,让我骑在他脖子上,我们终于挤到人群中间。

开始放花了:低处一溜儿“满天星”哔哩叭啦放过后,跟着“嘣,叭……”一朵超大耀眼的“菊花”绽放在天幕。“牡丹花、龙爪花、绣球花、降落伞、娃娃打排枪”各色的焰花都冲向天空。为了能抢到有利观“花”地势,人群骚动了,水流一样向中间倾倒……父亲架着我,脚下已不稳了。

更大的人流涌过来,海潮一般,父亲左右摇晃,甚至脚已离开地面,完了完了……

那边有人喊:“挤死人啦,不得活了……”随即,父亲倒地了,他一把拉过我,把我护在他怀中,双膝跪地,面朝下,双臂伫地,额头也触地,把我罩在他胸腹之下,父亲的双膝、双臂、头,五个着力点,就像五根擎天柱,他今夜是决心拼了命要保护好我的,他的姿势很像汶川大地震中那位撑墙护婴儿的母亲!

我明显能感觉到有很多人从父亲脊背上、手背上、头上踩过去,很疼,很疼,父亲喘着粗气,硬撑着,分明有热乎乎的东西滴在我脸上……是血,父亲被踩得鼻口流血,而我却安然无恙。七八分钟后,人潮总算过去了……

 

父亲爬起来,见我好着,就拍拍自己身上的土,捏住鼻子,等血凝固后,赶紧抱起我向车子走去,匆忙中,父亲掉了一只鞋……父亲抱着我,颤抖着,他是激动,也是庆幸,庆幸儿子一切平安。

“不咋的吧?”父亲边说边要拉我起来。“没啥,没啥。”我一骨碌爬起,再次上到瓦堆高处,三下五除二,扯下一大抱千里光。父亲用他那久干农活的粗糙大手,一折、一挽、一缠把千里光捆成三个小捆儿,架在车架上,我带上父亲骑车返回。

一路上我觉得脚后根处一动一动的,等到家门口,父亲下车,我转身看,父亲笑着说:“看,‘扎锥娃’,我把你袜子上的‘扎锥娃’给你摘干净了。”父亲像小孩子一样可爱,手里攥着一把“扎锥娃。”(一种带勾刺的植物)

父亲对我的爱就是这么简单,平常,平常得只用三组动词来概括:“一扑、一举、一摘。”

父爱是无言的温柔,我愿在以后这平常的日子里好好陪伴父亲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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