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怀想说旧事

至节占天意,丰登又必然。宋人陈造的诗句,似乎恰好描写了汉中冬至这一天的天气。虽然仍有轻度雾霾,但是太阳还是非常给面子,慷慨大方地挂了多半天。好心情让人畅怀愉悦,自然联想起明年的丰收,也让我记起了旧时冬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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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旧俗,冬至这一天, 陕南人要吃一种叫“疙瘩”的面食,形状与吃法都与馄饨相似。区别在于,疙瘩的馅儿里没有肉,而是炒熟的芝麻加适量的盐和调料,在姜窝里一起捣碎,然后再加入大约两三成的韭菜沫或葱沫拌匀;疙瘩的皮子,是手擀面切成方状,似乎比馄饨皮略厚略小,包法也与馄饨相似,只不过因为皮厚一些,可以包得更严实更耐煮,包好的疙瘩更像元宝。因为馅儿里有盐有调料,吃的时候只需要随个人口味加醋加辣椒即可,当筷子夹起一个疙瘩咬下一口,浓浓的芝麻香味顿时从唇齿窜入腹腔,在那个年代就是最好吃的美食珍馐了!碗里的汤,由于渗入了醇香的芝麻酱,你绝对舍不得倒掉,边吃边喝,疙瘩给你口腹的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意,足以让人留恋十天之久。或许古人吃疙瘩,本来就是对来年取意吉祥和憧憬美好。你也许会奇怪,为什么冬至不吃饺子而吃疙瘩?可以想象到的原因是,彼时对于普通人家而言,猪肉的确是稀罕之物,过年能吃上几斤就已经很不错了。当然,你也许会说疙瘩里边没肉,似乎也没放油,肯定不好吃。其实,疙瘩油水很大,因为芝麻的油很多很香,吃起来美味解馋的满足感,绝对不亚于饺子。用每户农家都有的芝麻代替猪肉,实在算得上是百姓人家的高明之举。想见一下:寒冷如冬至这样的日子,一家人一起围着火盆包疙瘩、吃疙瘩,香味和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把天寒地冻和寻常日子的艰辛苦愁,一咕脑儿全堵在了屋外,对于百姓人家,又何尝不是一种和乐融融的景象呢?
按说,整个冬季都可以吃疙瘩,但是三四十年前,象疙瘩这样的农家美食肯定不会常吃。也因为偶尔吃一顿,反而让人怀念。七十年代中期我十岁左右,干过一件荒唐事,家里头天晚上吃疙瘩剩了一碗,第二天我和弟弟放学回家吃午饭,都争抢着想吃那一碗疙瘩,弟弟没有赢我——不是因为他争得不够凶抢得不够猛,而是我在争抢的时候,向锅里吐了一口唾沫,弟弟不得不让给我。疙瘩吃到了,却让我在家人面前留下无法挽回的笑柄,如今的我往往极力回避,但是却成了兄弟姐妹相聚时念念不忘的美谈。读者诸君请体谅我的少不更事,现在满怀羞愧地说出来,为了自我救赎,也只是想说明疙瘩这种陕南乡间美食,在旧时的确因为食材简单而身价不俗,好吃不贵,寓意美好,来头不小,完全有资格上“舌尖上的汉中”。人间至味是清欢,那一碗飘着芝麻油香的疙瘩,带给乡邻们的必然是一场颇具磁力的清欢。陕南乡间冬至吃饺子,或许只是近三十年的事,虽然饺子馅儿里有肉有菜,甚至吃时还要小酌两杯,但是对于吃过疙瘩的人而言,饺子还是要逊色一筹,因为后者食材虽贵,却少了一点诗意和讲究。

冬至这一天,旧时陕南乡间不仅人要吃疙瘩过节,而且也还是牲畜的节日,说是给耕牛过年或者过生日。牛作为农业时代的主要役力,在农人心目中地位很高。犁地的农人尤其爱惜牛,平时耕地时需要牛加力的时候,鞭子抽得很响,落在牛背上却很轻,甚至根本不会触及牛背。当然,耕牛一般通人性,听到鞭子响声大而清脆,自然加倍用力,老牛甚至“不用扬鞭自奋蹄”。这情形,让人联想起今天年轻的父母打自己的小孩,巴掌虽然重重地扇过去,却只会轻轻地落下来,多半是吓唬,要打也只打屁股,不会留下伤疤。其实,农人爱牛,绝不亚于父母呵护子女。冬季农活少一些,喂的草料或许差一点,但是冬至这一天,饲料一定要加量加精;当然冬至既然是给耕牛过节,这个节日在农人看来,肯定与人类过年一样隆重,而且颇有仪式感。陕南乡间旧俗,冬至这一天,耕牛肯定休息不役使,不仅要让牛吃饱吃好,而且要给牛背上撒满草木灰,自然用的是留有灶塘余热的草木灰,或许想象着要让牛感觉到主人的温暖,客观上也有给皮肤杀菌的作用。在陕南尽人皆知的是,冬至就是专为为耕牛量身定制的生日,所以冬至前后几天,年龄相仿的老者或中年人之间,往往相互以冬至调侃是对方的生日,这样的玩笑善意而有温度。给耕牛过年过生日,中国之大,不知道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今天,当铁牛耕地成为寻常农事的时候,用牛耕地往往成为稀罕的场景,最多让我这样的无聊拍客摄入镜头罢了,想必今天的耕牛,大概也不会在冬至这一天过年过节了吧?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时令冬至,虽然是黑夜最长的一天,人心却悄悄地开始向往春天、发愿祈福了。今天天气不错,也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因为疙瘩,也因为耕牛。说一点陕南乡间冬至旧俗,不是为了纯粹应景,而是想说冬至原本也是一个重要节日,寓意美好、愿景吉祥。当然,吃疙瘩、牛背撒灰,有料有颜值的那一碗疙瘩、以及那些与农人一样勤劳而幸运的耕牛,让艰苦岁月的冬至,充满了仪式感,这份暖意,温暖了我的少年时代,甚至令我至今怀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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