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言难尽的光阴。

抱过几个刚出生的孩子。总觉得拥有了他们的人生第一抱,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有一次竟然抱起后激动得腿软,怀里抱得紧紧,脚底却踉跄几步。旁边人紧张,自己倒没有心惊。知道即便摔了,也会抱紧孩子。
那是十几年前的初秋,如今这孩子已经高过我的头顶。他根本不会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个秋天,是我把他抱出产房,在我怀里的几分钟,承载了我深深的祝福。

那年正月带栋去看表弟刚出生的女儿。肉嘟嘟粉嘟嘟一团,柔软得栋不知何处下手。用被子裹好放进他的臂弯。栋低头看着,满脸小心翼翼的笑。抱起后不由地轻晃,一米八多的小伙子,眉眼间竟闪耀父爱光辉。
这一晃,不觉九年。
栋高中毕业后同学聚会,我去接他。我说你们这一聚散,怕是有一生再也见不到的人了。栋当时还不以为然。十年后的今天,大多数人都没再见。当时我俩车里放着朴树的《那些花儿》。“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如今,每次听到这歌还会心酸。
那些散落在天涯海角的人啊。

涨姿势的图片 第1张

还是在小城,每周去进货,老娘都来帮我看店。那时,老爸还在。送她到车站,她自己坐到城里,再步行几个路口过来。每次都不用接,忙碌间抬眼娘就进来了。粗重的呼吸,两手提着重重的袋子:大锅蒸的馒头包子、自家菜园的蔬菜、给我做的盖腿脚的小被子……
那时,娘还染发。乌黑的头发,口齿伶俐。目光炯炯,走路带风。从来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从来是除了自己,谁都不服。
那时,娘六十几岁。六十几岁,我还不相信娘会老的年纪。

跟她上学时就认识,那时并没有交集。认识她是因为她的美丽,跟她说句话仿佛跟明星搭上话一样。后来一起工作,那时,嫉妒她身边所有的女孩子,心里觉得她就是我的,只能跟我自己好。从那时起,就一直在一起。一起开店、一起逛街、一起怀孕生孩子。
她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给我剪指甲的人。不管手脚,认真拿在手里。剪完了,再磨磨。那些臭美的年纪,每个夏天剪完了脚趾甲再给我涂指甲油。有时,还涂大红色,也不觉得俗气。
她结婚晚两年,是个六月,天极热。她结婚我却失眠。半夜跑到她家窗下,站一会又回家。天不亮又去。看她出嫁,像送自己闺女。也不全是,虽然她大,却更像自己妹妹。
陪她孕检,也跟着眼热,跟着要了孩子。她的孩子晚生几天,我的栋儿提前了几天,俩孩子的生日差了三天。又是一起。那时,总觉得在一起就是一辈子。
俩人一起带孩子,走到哪里都背着奶瓶尿布。孩子一天天长大,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后来,毫无准备地分离,我离开小镇,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离开,再也回不去。
我们的孩子都大了。去年、今年两个婚礼。
她看着我当了婆婆,我看她当了婆婆。
我的头发每个月都得染染,她的眼角也有了皱纹,浅浅细细。
一起去进货,叫两个小菜,还喝瓶啤酒。都不胜酒力,一瓶啤酒喝红了脸。一起去市里,有人车上抽烟,烟灰落在她的裤角,我上去跟人理论。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看着身边臃肿的妇人,偷偷使个眼色,那时,想不到自己也有那一天。傍晚她说:我们都好好的,一起到白头哈。听完,泪流满面。
用三十年的时间跟一个人交好,应是天意。

异乡的小城。她无意间踏进我的小店。第一眼就仿佛故人来。每天晚饭后会走很多路。最远时,几乎绕城一圈。边走边说,口干舌燥地说。前尘往事倒不尽地说。说到口渴去买水,才发现俩人身无分文。跑到路边饭店要瓶水,承诺第二天去还。店主笑着说不用。也不知人家心里是不是笑话两个大女人的疯癫?
下雪的夜里也走。两只手放一个人口袋里取暖。海边雪大,用纷纷扬扬来形容也不够。路灯下的雪从天而降,我说“雪是老天爷的头皮屑”,她弯腰大笑。说我的比喻形象又恶心。
午睡被她叫起,跑到海边的山上。发现树下有类似榛子的果实。发现宝贝一样,疯狂捡拾。俩人装满口袋,脱下衣服包裹。沉甸甸举步维艰,像贪心的老妇。带回家才知道果子不能吃。却不舍得扔掉,放家里看了一个冬季。
她病了不吃油腻。清水做疙瘩汤送到单位。看着她吃,剩下的我吃。那时,海在旁边,风吹动彼此裙裾。像彼此宠爱的孩子。尽情给予对方生命中的缺失。艰难的日子,也不觉得辛苦。
喜欢写短信给她。她看完抄在本里。厚厚的,沉甸甸一本。那时就知道她的字漂亮,用心写下的句子被这么漂亮的字抄写,忍不住满心欢喜。那时,也不知道会有分离,总觉得会是一辈子。
十年,终是一本厚厚的书。如果没有悲欢离合的情节,那肯定平淡。而我们却是喜欢简单平凡的人。
那些年走过的路还在,那段时光里走过的两个人都去了哪里?

涨姿势的图片 第2张

那天看倪萍,无论怎样减肥依然是老态的脸。那些年春晚的视频里,谁都无法取代的美丽。知道衰老是自然规律,却总不愿接受她的老去。那是承载我们青春的时代,那时候,生命中的人都在,一个也不曾离去。
走过很长的路,遇到很多的人,看过很美的风景,最终还是把日子过旧了的人。
这一言难尽的光阴。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这一言难尽的光阴。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