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童年像植物生长》的前面

这拼贴式的长篇小说，仍然是以稚子为第一读者的。稚子今年八岁，喜欢昆虫和一些动植物，猎奇心理常常得不到满足，会沉浸在《人类灭绝之后》和《幻兽动物园》那样的写想象中的动物的书，他希望写的都是一些奇怪的植物。我就努力去写，把记忆中的童年碎片一片片唤醒，拾起，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故事，交给稚子阅读。因为依凭的是自己童年的经历，又想尽可能准确和科学地写出种种植物，所以虽然写成了小说的模样，却仍然不够传奇，不能满足稚子猎奇的需要，他后来也渐渐不那么爱读了。

但我接着也就明白，是时间稀释了稚子阅读的热情。如果不是每天一节地读《童年像植物生长》，而是在相对集中的一段时间内完成阅读，他大概会满意一些，而且，他也许会发现，按照不同的线索将一节一节故事串起来，是有几种不同的童年成长的趣味的。他也许会发现亲情和友情，也许会发现朦胧的爱情，也许会意识到成长的艰难和学习的痛苦，也许会感到无拘无束的快乐和亲近自然的怡悦，也许还会发现生存的善意和残忍……渐渐地，他也许就在阅读中成长了，并且发现了自己。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幻想，我也并不希望马上从他那里获得印证。

我更想说的是，通过《童年像植物生长》的写作，我被稚子引领着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经验世界，那个世界我曾经去过，但却是在稚子的目光中苏醒和成型的。我发现那是一个没有时间方向的世界，没有昨天和明天，一切都是今天，时间像章鱼一样，向四面八方疯狂地伸出触角，又反复缩回原地；那是一种蕴含着无限可能的世界。当我们成年，我们只是选择了一条线索，也许不是最差的一条，却遗忘了所有，并且自命不凡，以为这就是成长。人生真是一个不断下降的过程，至少就时间而言，我们是在不断失去的。躯体的变化，年龄的增长，让我们有一种积累的幻觉，甚至想象出随时间而来的智慧。但是，我们失去的恰恰是智慧，所获得的，不过是一堆语词。写给孩子的寓言说猴子捞月，乃是徒劳一场。我们的一生，也许就是猴子的一场捞月，捞起来许多关于如何捞月的语词，沾沾自喜以为阅历，但孩子不是这样的吧。他是真的像猴子一样，捞上来无数月亮，他的梦里，也是有无数月亮的。

因此，我一边写，一边有意松开语词的辔头，听任笔下的植物随意生长，听任童年像植物一样生长。最后怎样了呢？我不太有把握。也许一切都失控了吧？也许一切反而因此终于变成钥匙，打开了童年的大门。

我想邀请久已成年的你们，和我八岁的稚子，一起去植物生长的地方。也许，在某一时刻，当你在某一时间碎片上停留，你们的童年也会被唤醒，从而洒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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