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有路还是无路?

涨姿势《行路难》的图片

李白《行路难》共有三首,第一首最为知名,又以最后两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流播最广。这两句字面意思不难解,肯定会冲破风浪,挂起云帆,渡过大海。因此,这两句也常作为祝福语。但是,我们是不是误读了李白?

《行路难》是乐府旧题,“叹世路艰难及贫贱离索之感”。古辞已亡,鲍照拟作为多,李白诗似全仿效鲍照。鲍照诗的结句如“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三)、“为此令人多悲悒,君当纵意自熙怡”(十)、“男儿生世轗轲欲何道,绵忧摧抑起长叹”(十四)等等,均是无路可行的悲叹。

而李白的这两句,注家一般给出第一句的出典为《宋书·宗悫传》,宗悫的叔父问他志向是什么,宗悫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后宗悫成了刘宋名将,“长风破浪”也比喻为施展政治抱负。或许是这层意思,《唐诗品汇》评语说“结得不至鼠尾,甚善,甚善”,既认为李白没有退缩,仍抱有功名之梦想。今人基本都如此解释,我就不一一举证了。

我前文说了,我们可能误读了李白,为什么呢?

李白既然仿效鲍照,不可能把《行路难》的主题改成“有朝一日会走得通”。结合李白另外两首《行路难》,第二首结句“行路难,归去来”,用的是陶渊明的典故,自是归隐之意;第三首结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与鲍照第十五首结句“随酒逐乐任意去,莫令含叹下黄垆”,意思相差不大。所以这两首落点是归隐与自我放逐。怎么偏偏第一首就慷慨激昂说路会有走通的一日呢?

我们再看李白这首《行路难》。此诗从喝酒写起,然后说吃不下去了,路走不通:“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集作满山)”。这两句字面意思就是渡不了黄河,登不上太行山。

随后两句“闲来垂钓坐(集作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用的是文王聘吕尚、成汤聘伊尹的典故。《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吕尚年老垂钓于渭水边。《宋书·符瑞志》记载,伊尹在将受到成汤的征聘时,梦见乘船经过日月边。吕尚、伊尹都是受聘,自己并没有行路奔波。若是行路会怎么样?诗人接连感叹“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这两句与鲍照组诗的结句差不多,都是感叹无路可走,但显然从节奏上看诗还没有写完,因此还需补两句。

李白《行路难》三首是组诗。第二首起句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说的仍然是无路可走。在这起句与结句之间,是一连串无路可走的古代人物典故。第三首,起句即“有耳莫洗颍川水”,到“上蔡苍鹰何足道”,写的都是就算是走通了路,伴君如伴虎,“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因此他以晋代张翰为达士,提出“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从组诗结构来讲,此处又回到第一首开篇说“喝酒”的事。综合三首,喝不下酒,然后感叹行路无着,最后回到喝酒的主题。

三首《行路难》是组诗,但组诗的落点都是“行路难”,自求放逐。如果第一首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说的是有路可走,就与组诗结构不称。所以,从上面的分析看,此处不应该说的是有路可走,仍然说的是无路可行才对。

古人用典,有用其语料,而不用其义者;有用其义者,而不用其语料者。胡震亨《唐音癸簽》说:“不讀盡古人書,精熟《離騷》、選賦及歷代諸家詩集,無由得其所伐之材與巧鑄靈運之跡。”

李白可能只是用了宗悫“长风破浪”的语料,并没有用其义,而取义则可能是孔子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前人注疏解此句:“言我之善道中国既不能行,即欲乘其桴筏浮渡于海而居九夷,庶几能行已道也。”程子曰:“浮海之叹,伤天下之无贤君也。”正因为无路可行,才要渡海而行,此义正与《行路难》主题相合。

李白常以孔子自比,所谓“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我志在删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于獲麟。”都是以孔子自比。那么,孔子之道在中国不能推行,或许“乘桴浮于海”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以,我的意思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说的仍然是无路可走,而只能乘桴浮于海,这与孔子一样,是末路的感叹。只是这两句辞气上酣畅淋漓,使读者误读误解,无法体会李白的真实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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