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提起外婆,不得不说说她的“三寸金莲”，外婆的脚让人体会到的是难以忍受的“裹足”之痛。常听人说，小女孩要从四五岁开始裹足，直到脚严重变形，形成“三寸金莲”。

就是这样的一双脚载着外婆从早到晚，从田间地头到家里炕头。

记忆中，她总是穿一件黑色大襟袄，黑色的马裤，加上一条黑黑的长裹腿带，脚上着一双小巧的黑色鞋子。脑后是黑色网络罩着的发髻。走起路来像在风中摇曳的莲。柔弱的外表下却满含着爆发力。农活、家务活的现场都会有她的身影。你都不知道这个瘦老太太哪来的力气。

外婆生于1921年。娘家姓田，有一个弟弟。弟弟住在离外公家所在的小村庄不远的另外一个小村庄。

小时候，我最快乐的记忆总离不开外婆家。那处不大却干净利落的院子，那两间老房，那口老井，那个葡萄园。还有院门前那棵夏季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以及夏天随处可见的马莲花、蚂蚱和类似蜻蜓的青色小虫子。

外婆是个快人快语，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记忆中最深的就是她的热情，她的善良和她的担当。

她常常把饭热在锅里，有人拜访，她都会拿出饭菜让人家品尝。有了稀罕的东西，都愿意与人分享。

外婆膝下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外婆像老母鸡一样保护着羽翼下的五个孩子。虽然他们都已成家，可她却对他们总是放心不下。她是大家的救火队员，谁家有困难，谁需要她帮忙时，她会不辞辛苦地来到谁家，倾其所有，奉献爱心。

有一次，我生病了，外婆不顾自己年事已高，三下五除二，上了她家凉房的屋顶，为我取下了入药的干玉米须，带着我寻医问药。我永远忘不了她老人家为我所做的一切。

五叔下乡的地方恰巧是外婆所在的村庄。在生活上，五叔得到了外婆的帮助，同样，和五叔一起下乡的几个年青人也得到了外婆的照顾，他们返城后还时常去看望给与他们无私帮助的小脚老太太。

说到外婆，当然要说说外公。

在我看来，外婆与外公是一对欢喜冤家。

外婆说话语速较快，常常吩咐外公忙这忙那。而外公则憨厚老实，面对外婆的要求有时会有些怨言，却从不违背老婆的意愿。每年过春节，外婆家聚集了从外面飞回来的孩子们以及孩子们的孩子们，加在一起有二十几口，热闹非凡。外婆最喜欢热闹，恨不得拿出家里的一切来招待这些孩子们，于是，不停地要求外公一次一次地从院子里的凉房里取东西，一会是肉，一会是面。外公不厌其烦地听从外婆的吩咐，有时会发句牢骚：“人越多，越使唤我。”尽管外公有些不满，但他义无反顾地听从外婆强有力的指挥,继续听老婆的话。而我们这些吃货却偷偷在乐。

外婆对外公的爱在外公生病住院后表现得淋漓尽致。     1990年的夏季，一向康健的外公突然中风失去知觉。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离村不远的一所小医院。医生说得住院治疗。外公就这样住院了，意识模糊，已无法用语言表达。孩子们轮流守在医院里。外婆担心外公，不顾孩子们的劝阻，一个午后，迈着那双小脚，蹒跚着，偷偷来到了医院。得知外公的病情，回家后，她突然看不见东西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这下，外婆家彻底乱套了。

五个孩子齐上阵，一拨人照顾外公，另一拨人料理外婆。

外婆被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的眼科。经医生诊查是青光眼，需手术方可复明。无奈，外婆被推上了手术台。而此刻，外公却再也没有等到外婆去看他的那一刻，撒手人寰了。外婆手术后继续住院治疗，对外公已离她而去的消息一概不知。家里人谁也不敢告诉她真相。她期待着眼睛好了好好照顾被她欺负了一辈子的外公。

外公去世后，母亲他们忙着料理外公的后事，派外婆的侄女在医院照顾她。外婆每天迷迷糊糊，但总是不忘问外公的病情。侄女骗她说好多了。问到她的孩子们为什么不来照顾她时，被骗说都在照顾外公，走不开。外婆非常相信侄女的话，信心满满地期待出院回家。

手术后，外婆的眼睛没有达到预期的治疗效果。一只眼已完全失明，另一只眼只能透过微弱的光线，看不清东西。

最终，出院回家后的外婆得知外公已离她而去的消息，她痛心疾首，恨自己没有照顾外公一天，恨苍天无情夺走她的爱人、亲人。那一年，外公68岁，外婆67岁。

在接下来的6年里，外婆是在黑暗中度过每一天的。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她的痛苦，她的无助和无奈，她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她的爱人。失去劳动力的她常常用责备的口气说外公害瞎了她的双眼。而我体会到的却是她对外公浓浓的思念之情。

外婆是出了名的好人缘，眼睛没有失明前, 午饭过后，左邻右舍的老太太，前街的大婶子，后街的小媳妇，都会聚集到外婆家。冬天，大家挤在外婆家暖和和的炕上玩一会“毛鱼儿”，一种类似麻将牌的纸牌游戏。大家不为别的，只为在一起热闹。夏天，农闲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聊会儿天，互相交流着情感。双目几乎失明的日子里，她只能在炕上与人聊聊天，以排解黑暗给她带来的恐惧。

外婆虽然失明，但却从没有在我们面前流过泪，叹过气。

母亲提到外公外婆的遭遇时，常常叹息，泪水会不由自主地从脸颊流淌下来。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学会了吸烟，以排遣心中的痛苦和悲伤。

如今，外婆已离开我们20年了，但她那善良、坚毅、热情、有爱心的品质，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

备注：露茜，曾是一个有着文学梦的文艺女青年；而今，只希望继续成为一个追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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