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别离

文:丽  图:索之
跟往常一样,我从村口的竹林旁下车,没有急着回家,我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等母亲来接我。
这些年,每次回娘家,我都会提前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再告诉母亲,母亲就会早早在这里等我,今天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母亲还没来。
直到村里的婶子路过时,红着眼对我说:“娃,你回屋里去坐,你大(父亲)在家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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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子是母亲几十年的朋友,她接过我手里拎的东西,跟在身后,对我嘘寒问暖,把我接回了娘家。
家里冷冷清清的,冰锅冷灶的,我翻了冰箱,揭开了锅盖,都没找到吃的。母亲今天怎么没有给我留饭?也没有一丁点儿剩饭。
母亲做了几十年的饭,没有一顿是刚刚好。
我理解母亲这些年剩饭的习惯。
那是因为,小时候,我们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总是怪自己没做够。其实,是没有充足的粮食下锅。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母亲仍然会担心我们吃不饱。于是,每顿都会多做一点,说是小孩子家最容易肚子饿。她似乎已经忘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有一段时间,觉得母亲做的饭菜不香。有时候苞谷稀饭都会被母亲烧糊,摊馍偶尔也会烧焦。我们一个个的,这个指责她一句,那个发几句牢骚,嫌她做的不好吃。
后来,吃遍了所谓的美味佳肴,再回过头,还是觉得吃母亲做地饭菜养胃又养心,吃出了理直气壮,吃出了心安理得。
我终于懂了,那是因为我们的母亲还在,纯粹的爱还在。那是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跟我们计较的人。
当我在家里找母亲时,苍老的父亲步伐蹒跚,孤零零的从房间里出来了。我才突然想起来,就在2020年9月10号那一天,我的母亲,她一个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我们,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没来得及告别地离开了,也是第一次不顾及我们的感受就走了。
母亲最怕我哭。
而9月10号那一天 ,我哭到肝肠寸断,她也没有再看我一眼。哭累了,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的嘈杂声惊醒了我,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算了 ,躺着吧,还是等母亲来叫我起床吧。我早已习惯这样的模式,她在门口催,我在床上磨蹭。
就在我翻身的那一刻,我看见了母亲,她静静地躺在我旁边的冷柜里,隔着一层玻璃。而我,躺在地下铺着的稻草上。
我想,我的母亲应该是第一次这么晚还没醒来。
一直以来,她可是这个家里起床最早的一个。
每天早上做好饭,她就站到这个房间门口喊一声,站到那个房间门口喊一声,喊我们起床吃饭。
这个嫌吵嘟囔她几句,那个嫌瞌睡,给她发火。过一会,她又来一个一个地催。执意要等到都起来了,她才动筷子。
我病殃殃地坐在母亲身旁。
我看见哥哥嫂嫂和弟弟,还有姐夫,他们都头戴白色的孝布,像是哭过的,忙前忙后。我看见大姐和二姐穿着孝衣,眼睛红肿,在收拾母亲的衣物。我看见堂哥表嫂们,以及村里的左邻右舍们,他们在总管的安排下,各自忙碌。我不相信母亲去世了,她只是累了,或者,她只是还没醒来。
直到我亲眼目睹,母亲被几个人从冷柜里抬进了那口黑乎乎的棺材里,直到入土,我依然不相信母亲会弃我们而去。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不会远离我们。就算再累再苦,就算再伤心,她最多也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哭一会,睡一觉 ,然后起来接着为这个家操劳。她总是说:“我舍不得我的娃们,我哪里也不去。”而这一次,她却不要我们了。
我静静地趴到母亲的床上,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的母亲走远了,远到我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她这一走,不知道会走多久?
父亲颤颤巍巍走到我身旁,默不作声地坐在我身旁,从一条编织袋里翻出一些晒干的夏枯草和金银花。父亲哽咽地对我说:“你妈活着的时候,说你从小身体爱上火,每年夏天都会去山上给你采摘,放家里等你来拿。”父亲将口袋放到床头,一步一步挪出房间,去了厨房。
我也跟到厨房,父亲笨手笨脚拾起一些柴火塞进灶里,准备生火做饭。我从切菜、炒菜、放盐,再到淘米加水,每一个步骤,父亲都会脱口而出:“你妈活着的时候……”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只要是母亲碰过的,都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离开娘家时,父亲拄着拐杖,送我到村口,几分钟的路程,我和父亲走走停停,走了很久。父亲不时地回头看一眼,以往都是母亲和他一起送我的。
我坐在车上,迟迟不愿离开,我想再等等,等母亲趴在车窗上千叮咛万嘱咐我。我不会再嫌她唠叨了,再也不会了。
父亲给我摆摆手,示意让我早点回去,说孩子自个在家不放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依然没等到母亲,我哭着走了。我想,我的母亲一定是迷路了。
或许,只不过是一次与我们没有告别的别离。
只是,这次的别离,有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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