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文、图:羊羔毛
前年夏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收到省卫计委结集出版的关于我医院文化调研的论文以及获奖证书,母亲刚巧看到随口就说:“啥时候写写我呀。”“好啊!”我也随便应着。侄女笑着起哄:“奶奶太有意思了,老百姓哪有要求给自己著书立传的?”母亲答以“奶奶该有许多值得你们学习的地方吧?!”我们忙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如今,两年过去了,我却只字未书。此刻,在异乡,沏一杯茶与时光对视,忽然想起对母亲的承诺,我该从何写起呢?我那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美丽的母亲

母亲皮肤白晰,一米六的个头,身材匀称富态,热情大方,给人的第一感觉总是气质好,气场大。母亲很爱美,六十七岁的人了,出门依然要精心打扮,抹上淡淡的胭脂,涂上含蓄的口红,皮鞋擦得铮亮,还有项链,戒指,皮包,太阳镜,一应俱全。也为此,老爸曾不止一次调侃她:“你这是明星要出门了,太磨叽了。”通常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傲娇地说:“我这还不是长你这老板的脸。”老爸自是无言以对,只有耐心等候了。的确,他也不止一次得意地说,每次聚会后公司的人都说我母亲那气质“杠杠的”。
母亲常说,裙子才是女人的正装。所以记忆中无论春夏秋冬母亲总穿着裙子,长的短的厚的薄的花色的抑或纯色的,母亲的裙子各式各样。前段时间微信上一篇介绍八十岁法国名模美出新高度的文章,拿给母亲看,母亲欣赏之余由衷感慨:“女人就该是这个模样,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了性别。等着,看你妈八十岁,也是这个样!”见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这样一个母亲走出去的确很满足我的虚荣心。
母亲的美,不仅仅表现在她的外在,更重要的来自她的内心。母亲是小镇上出生的女子,也只有初中学历,即便是日后她考取了国家缝纫技师、当上了省人大代表,她依然不忘自己是一个农家孩子,她的谦恭、善良、勤俭、宽厚、坚韧、知恩必报以及博爱的品格在我看来,不仅在她同一年代甚至是今天的我们也难以比拟的。
母亲对谁都无比谦和。每每在江边散步遇到退休多年的老领导,母亲总是主动热情打招呼,免不了一阵嘘寒问暖。她总说“以前条件差,领导也不好当,没得多少便宜。如今退休了,有的人看见了躲得远远的,这样不好。任上任下都该一个样,多少也是做出过贡献的,那份尊敬不能丢,否则会让人觉得太寒心。”母亲的话让我懂得有一种尊重与溜须拍马无关。后来的日子遇到那样的领导长辈我也会主动打招呼,甚至在单位,碰到他们就医或办别的事我都会主动上前,耐心询问是否需要帮肋,我能体会退休后日落西山的那种尴尬,虽然他们在任时我从来不屑也没有让父母通过一种特权使自己在成长的路上有捷径可走,然而我依然愿意带给他们那份尊重与温暖,这一切源于母亲的感召。
母亲对离任的领导如此,对亲戚朋友更是惺惺相惜。我的家族中不乏身家不菲的近亲,但面对亲人慷慨解囊,母亲总是教导我们:“凭什么呀,当初人家创业受罪时我们可是在千里之外,没有也没能力伸出援手,如今人家千万、亿万也是辛苦所得,哪来坐享其成的道理。别说我什么也不缺即便缺也断不会凭白受禄。亲人之间个个上进、彼此安好便是给我们大家庭最大的贡献,有个好名声都不简单哩。”
记得去年二姑八十大寿,我们一大家子天涯海角共聚贵州,表姐提前给大家预定了美国戴斯集团连锁的五星级别墅酒店,执意要让亲人们好好享受下。每天的消费自是高得惊人,母亲从最先的拒绝到后来拗不过从命再到寿宴第二日让老爸推说公司有事匆匆离开。归途上,母亲说:“不能再添麻烦了,每天那么多人,那么大开销,再不走,又是这游那游买这买那,心里哪过意得去,做人不能老占别人的便宜,亲戚之间也是如此。”话虽这么说,但对几个乡下亲戚无论亲疏,她总是操心不已,久不见面有机会碰到了总是惦记着给点东西给点钱,她说农村挣钱太不容易了。还惦记着这家孩子要娶媳妇了那家孩子该找工作了,并总是想方设法予以帮助,即便人家并不需要。
对贫困的陌路人,母亲也是充满关切与悲悯。自小,母亲就用实际行动让我明白:绝不能把吃剩的饭菜倒给乞丐,一定要给新舀的,如果煮了肉,一定多夹几块,我们吃时他们不一定能遇上。即使是喂野狗狗的骨头,母亲都会在地上铺张干净的纸,然后再放上。现如今,钢锢水泥、高楼大厦,使人与人之间隔膜起来,母亲为此很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小镇上的几处房子都出租了,但她还是抓住机会在小镇河边的规划区买了地皮建了小楼,隔三岔五回去小住,与新邻居侃侃而谈,没事侍弄楼前楼后两块花园。她喜欢在楼前生了火炉慢慢炖一锅汤,就像炖一段亲宁而美好的时光。待香气肆溢,临开饭前,舀一碗先端给隔壁近九十岁的老街坊。她说这样闲散的日子总要过过,否则老在高楼里她会憋出毛病。我们知道她说惦记那些花草,其实是惦记小镇上寸寸流转的光阴。
母亲如此助人并不全得好。因为她认为对的总是很坚持,也因此有时难免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致使受了累还遭怨怼,面对我们的不平她通常呵呵一笑道:“农村人想得简单,没关系。”但下次遇到类似情况,她又似乎全然忘记之前的吃力不讨好,不遗余力倾心相肋,仿佛谁家的事都是我家的事。
记忆中某个除夕夜,全家人忙着张罗年夜饭,她出门倒垃圾半道听说十字街某家婆媳在吵架,提着垃圾桶就直奔那家劝架去了。等她回来看着一桌早已放凉的菜还有肌肠辘辘的一家人,不无歉疚地解释:“大过年的,想着他们吵架不好,劝劝。”老爸无奈地笑笑说:“你妈真是一个叫姚金兰(当时电视热播的一个居委会主任,自家儿媳生孩子她去别人家劝架)的人啊!”
母亲不仅自己乐于助人,还要求我们也这样做。那些年,小弟在财政局当个小干部,碰到因病致贫或需要救济的,无论是否熟识,只要看着人家有困难,她就主动把小弟电话给人家,让人家去找我弟帮着找政策办救济,从不求回报。家人对此都颇有微词,她确振振有词:“穷人找不到门路带个路咋了,有的有门路的没那么困难都办了。政策允许就办,不允许又没逼你们,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有啥关系?!”她甚至把我电话给乡邻,让人家找我介绍医生介绍手术。我说:“妈,这个要慎重,医学不是万能的,我介绍了出现意外两边不讨好咋办?”这时她总会说:“你尽心了就对了,他们不认识人总是担心,你引一下,他们就安心了。”面对这样无私的母亲,我们再无话。

富于责任的母亲

母亲是陕西省第八届省人大代表。80、90年代人大与政协的职能界线还不是很严格,母亲不仅是省代表,还在近二十年里连续当选为县人大代表和县政协委员,人们都习惯叫她“蒋代表”或“蒋委员”。母亲以此为豪,但她却从未把它视为一种利己的特权,反而成了她为民办事的一把利器。
那年春节临近,一天放学回家,母亲很严肃地叫住我,说有件事要求我。我一时不明就理,吓住了。母亲顿了顿,说道:“我要到省上开人代会去了,你字写得好,文章写得也好,你给我代笔,我要给程安冬省长写封信,是关于修云河水库的事,我说大意,你写,完了,你再给我修改了誊好。”她说着递给我一沓红色线通行的稿纸,虽然我在心里嘀咕着:一个个体户至于吗?但当时她那架势不容半点含乎。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我用一支蓝墨水的钢笔一笔一划以一个农民身份人大代表的名义就南郑县云河水库立项以“尊敬的程省长:您好!”开篇,写了一封阐述明确、恳切动容的信,那个白色的信封上我庄严地写上:“程安冬省长(亲启)。”后来,母亲在会上将那封信作为一个特殊提案递给了程省长,再后来,云河水库立项建设了。虽然母亲之后也提过不少提案,但这件我亲历之事对我的冲击很大,母亲的敢想敢干令我刮目相看并影响着我之后的生活。
又一年临近建军节,母亲到我单位照顾剖腹产后的我。县里突然通知,要她过两天参加县上建军节座谈会并准备个节目。表演什么呢?母亲说这个节日节目要大气。“那你就朗诵我写给建军节的那首诗吧。”不想我一语成箴,母亲竟决定脱稿朗诵那首诗。我在惊诧之余不得不依了她,一边纠正她的错别字一边规范她的普通话一边给她讲解那首诗的意境……连续两天,母亲冒着暑热,除了照顾我,就像个小学生一样一遍遍深情吟诵……那个座谈会后,母亲多了个头衔——“朗诵家”。她不无自豪地说道:让她出个节目是信任,而努力做好是一份责任。
母亲担任新集镇工商联合会副会长、会长的十多年里,没有任何报酬,却每每放弃家中事务帮助前来小镇谋生的山乡百姓办理营业执照等手续一百多份。凭着她在小镇上的威望帮肋协调化解各种矛盾纠纷不计其数,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百姓代言人。那些年里,母亲先后给灾区捐款万余元,这在当时条件下,一个普通农村妇女身上确为难能可贵。
六十岁后,母亲彻底退出了参政议政舞台,但她依然念念不忘自己的身份与责任。每天的新闻联播她是绝不会落下的,她依然关心世界政坛风云及国家大事。她曾先后被聘为县政府及县法院(连聘三届)廉政监督员,从那之后她的社会监督员角色似乎永不再退场。中央八项规定颁布初期很多工作人员还不以为然,一个山里的男青年到政府办事,跑了几趟都没办成。后来听人介绍找到母亲,她二话没说就陪着去了。面对那工作人员依然一副漫不经心、倒搭不理的样子,母亲竟一时气急,冲着对方就叫嚷开了:“看看你们办事的作风,像话吗?国家给你们发上钱就是这样给老百姓办事的?八项规定都出来了你们还这副德性!”对方一脸惊愕,母亲不依不饶:“告诉你,我是八届省人大代表,今天就是来看看你们怎么给老百姓办事的。信不信,弄不好把你饭碗给你拌了!”母亲的气场把空气都震住了,工作人员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转弯,当日的事情自是办得顺利。母亲后来说起这件事仍掩不住骄傲和感慨:“我这人大代表虽然过气了,但只要我紧跟政策、不图回报为老百姓办事,我就什么都不怕!这人大代表不是名号,是信任也是责任,看你怎么样去发挥它。”世态如此,母亲依然如故,不得不令人叹服。
搬家的时候,我将母亲满满三袋子省市县各级颁发的荣誉证及其他证件进行了复制,我知道这里边有母亲更看重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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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究又节俭的母亲

母亲讲究,但即使条件很好了,她也始终不忘她的农民出身,十分节俭。
直到现在,母亲还总是叫我在洗过的衣服要干未干时取下来,拍打平展再挂上凉干,她绝不允许我们衣着慌乱趿鞋或穿家居拖鞋走出家门半步,她甚至会为你鞋底边未擦干净的灰尘唠叨许久,她说无论什么条件下,人走出去都该是齐整的,是精神的。
母亲的讲究还表现在对我们日常其他行为举止的教化中,譬如:吃饭时要长幼有序,席间只能吃转到你眼前的菜,不可翻转夹食,不可“猪吃食”(吃饭发出很响的声音),她说那都是没有礼貌的表现。除此之外,母亲还十分注重生活中的仪式感:逢年过节祭祀祖先,非不得已我们是不可缺席的。还有家中每人的生日、她和父亲以及我们已成家的结婚纪念日,她都会提醒我们彼此感恩和祝福。每年的除夕夜,母亲都会一一给她的孙辈和儿女儿媳女婿们发红包,我们这一代最大的都四十多岁了,她还依然如故,不容拒绝,她说那里装有祝福和爱。她也欣然接受我们的红包,她说那里边是我们的孝顺和爱。孩子们偶尔也很厌烦她的这些“繁文缛节”,但家庭关系的更和谐却是不争的事实。
母亲爱漂亮,但往往内里的衣服却是洗了又洗,一穿好多年。她总说,什么东西都不能浪费,生产制造的人太辛苦。我们总笑她:“你都这样如何拉动内需啊。”母亲这时又仿佛化身一个社会责任人,回我们一句:“资源总是有限的。”
母亲特别爱惜粮食,剩菜剩饭总是不舍得倒掉。每每待客又十分大方,各种丰盛传递着她的热情。她总在飨客结束把没有动过的菜给亲戚朋友或孩子们打包带走,没有来的,她又牵挂把冰箱里的鲜肉甚至整块的鸡鸭让带回去加工,然后把大家吃剩的热了又热自个吃,如果未经允许给她倒掉了,不管是谁,免不了遭一顿责备。
母亲不仅不许我们浪费粮食,对陌生人亦不例外。一次母亲外出住酒店,早餐是酒店提供的自肋餐。当她看到同桌一个男青年铺张浪费时竟长时间死死睥睨对方,她说她当时真想教训对方两句,想想还是给留了面子。“吃多少拿多少,拿那么多吃不了别人又没法再吃。多浪费!我们都是苦日子过来的,见不得!”“钱是自己的,但资源是大家的。”母亲总能讲出这样深奥的大理。这件事听母亲讲起时我们都替她捏把汗:“也不怕别人说你多管闲事打你。”“他敢!”母亲还是那么凶。

爱学习的母亲

母亲从小好学,从小学到初中多次跳级,直至终因家境困难辍学。后来在镇上的缝纫社从当学徒开始到最终考取技师,母亲凭着自己的谦逊、聪慧、坚韧和勤奋刻苦钻研一步步走来。为了学艺,她每天早早上班打扫卫生,扫至个别正式工脚下甚至有人连脚都不愿抬下,一副傲慢不可一世的样子,家境的贫寒使母亲不得不默默忍受这一切。母亲虚心请教,殷勤地给老师傅泡茶递水、请到家里吃饭(母亲至今对健在的师娘都十分孝敬),都是为了能够学有所成尽快改变家庭面貌。父亲那时已是个小包工头,带着镇上几十号人在留坝搞工程,可用钱换工分的年代,家里人多负担重,这一切远远不够,母亲更是一刻也不敢停歇。记忆中我每晚睡时母亲都还在缝纫社踏缝纫机,而早上上学路过缝纫社透过宽大的窗户,看到灯下的母亲已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了一天的辛勤劳作。
改革开放,母亲离开缝纫社开办了镇上第一家个体缝纫店。母亲订了《时装》等杂志,潜心学习,紧跟时代潮流,缝制的衣服不仅机工好而且款式新,店里生意自是红火得不得了,母亲总有干不完的活,每天的睡眠更是少得可怜。一次在澡堂给母亲搓背,她屁股上的老茧曾深深刺痛了我。母亲十八九岁时曾担任大队女干部已初显管理才能,缝纫店办成后她发挥自身优势先后带出了三十多个徒弟,改变了这些女孩子自身及家庭的命运。
五十多岁的时候,母亲没那么忙了,她参与组建了镇上的文艺宣传队,开始了新的学艺生涯。让人难以想像的是:一个从来都不识谱的人,自费两千多元买了大号,从“逗ruai米发”谐音开始到学会五线谱,近十年间母亲勤奋不辍,走到哪里,一如明星出街,所有道具跟随同行。新集濂水河边、汉江江边,多少个朝朝暮暮,酷暑严寒,母亲一遍遍吹唱。正如她所说:“由于没有基础,当初有些曲子可是吹唱过千遍才拿准记住的,有时候梦里都在吹拉。”母亲的付出终得回报:那些年的元宵节,母亲带着她的团队在县城的游行队伍里尽展不一样的时尚。老爸曾笑着对孙辈说:“你们奶奶学习的劲头如果年轻考清华都没问题啊!”
现如今,渐添年岁,母亲开始热衷国学与健康养生。每天的《百家讲坛》、《健康之路》是一集也不能耽搁的。母亲带着花镜看书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老教授,母亲记下不懂的字句翻查字典或询问父亲和我们时又像极了一个好学的小学生。母亲总在我们质疑她老了还这么努力干什么时,幽默地回我们一句:“阿信八十岁才开始,我正青春。”
母亲不仅自己好学,而且极在意对后辈的培养。记忆中小学到初中的暑假我几乎都是在省、市的姑姑家度过的,母亲说:“有条件多见见世面总是好的,那皇宫里出来的丫鬟都是懂规矩的。你爸他们以前是大户人家,你的姑姑们都是读书出来的,跟她们多学学准没错。”的确,初中的时候,得知省城的表哥考取了名牌大学,而远在南方的表姐给我寄来一个计算器,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中我看到我内心深处发奋向上的信心。最终我成了小镇上当年考上中专的为数不多的孩子之一,再后来小弟上了大学,接着小妹也被保送进了大学。我后来也拿到了本科学历证书。如今我和弟妹们都先后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工作者。我们的下一代也正以健全的心智、优异的成绩进入理想的大学。母亲对学习的见识必将影响着我们活到老学到老。

家风甚严的母亲

搬进新家,我问老爸,需要我买点什么?老爸说:“什么也不缺,如果一定要买,就买个‘家和万事兴’的牌匾挂客厅吧,那也应该是你妈的意思。”从那天起,那块牌匾不是挂在客厅里而是挂在了我心里。父母身体力行已经给我们做了最好的表率。
父母是自由恋爱,老爸是“工商业兼地主”的后代,十足的“黑五类”。外公生了四个女儿,母亲排行老二也是她父母最看好的孩子。父母的恋情自然遭到外公的反对,提出了要想在一起父亲得男到女家并随同他姓。这样的要求连母亲都难接受,更别说我的姑姑们。母亲不想让父亲难堪毅然决然提出分手,父亲却是铁了心不放弃。两个年轻人在抱头痛哭一场之后坚定地走进共同的婚姻生活。父母没有因此怨恨彼此的亲人,而是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由于父母的勤劳好学,我们家成了小镇上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父母特别孝顺,同在一条街上,母亲时常让我们接奶奶过来吃饭,没事就陪奶奶聊天。母亲常说,老爸13岁我爷爷就去世了,加上政治运动奶奶受了罪,要感谢奶奶生养了我优秀的爸爸。那时候电视机购买是需要审批的,奶奶上了年纪睡眠少,晚上看电视不到“晚安”不睡觉。母亲知道后对老爸说:“这样会影响大哥他们休息,给妈买个电视机吧。”于是在那个电视机还是奢侈品的年代,奶奶拥有了自己可以自由作息的电视机。
奶奶晚年心脏不好,在城里的姑姑们总是带药、寄物寄钱,也不时回来探望,但必竟那时远点的交通极不方便。虽然奶奶住所与我们相距百米,母亲还是隔三差五接奶奶与我们小住。记忆中那时候国营食堂的回锅肉、南门上的馄饨是最美味的。奶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母亲最爱让我们拿了粗大的搪瓷缸端碗馄饨给奶奶,那是奶奶最爱吃的。
奶奶临终前一段时日,父亲三兄弟们轮流陪护。父亲的体质似乎一直不敌熬夜,轮到父亲当值,母亲就抱起被子与奶奶同床而睡,给奶奶擦身侍候大小便。我依然记得与母亲一同给奶奶擦身的情景,奶奶皮肤细白,到最后因为心脏负荷太重双腿肿得与凝腊一样,一摁一个深窝……忆此,耳边仿佛又响起奶奶弥留之际轻唤我“惠儿”的声音,不禁泫然。奶奶安详仙去,当老爸不无感激地对母亲说“辛苦你了”时,母亲轻应:“应该的,养儿其实就是养媳妇,没啥。”母亲孝亲的先进事迹当时受到多家媒体的采访报道,省市主流媒体予以大幅宣传,可惜那些报纸几经搬转都遗失了。每当提起,母亲总说:“有啥好惦记的,做自己该做的,问心无愧而已。”
母亲对亲情总是极看重的。亲戚朋友谁家的事都上心,她似乎就那操心的命,不管操那心是否派上用场,她却始终乐此不疲。
那年大爸病危,连夜在市里的医院手术,我们近处的亲人都整宿守在医院。朋友开车把母亲送到我家帮助照看小孩,结果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搭车赶到了医院,一脸焦躁不安。后来小孩老师打来电话询问孩子怎么没上学?我们才知原来母亲一心惦记大爸病情竟忘记叫孙女上学一事。面对母亲的真诚待人我们也着实无话可说。
她待姑姑们也一如亲姐姐般,总是惦记着给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常聚聚。姑姑们如今都七、八十岁了,母亲总是嘱咐我们有机会多去看看,常说“你哥哥姐姐们都大有出息,把你姑姑们都照顾的好,这是我们的福气,就是要唯愿大家都好,这样才能少牵挂,这辈子是一家人都是缘分。”
母亲如此,亲人们对她也是关爱有加。有一年同聚汉中小姑家,母亲突然生病发烧,几个姑姑一时急得手忙脚乱,又是给擦洗又是熬汤……如今,我们这一大家海内外天南地北,但心却是极近的。我们建了家族微信群,我年近90的大姑也会使用。我们在上面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感受亲情的无限美好,母亲无疑是这个圈子一个重要的纽带。
母亲对父亲的家人如比,也得到了父亲的尊重和爱。父亲对外公外婆(我们都叫爷爷奶奶)也是极孝顺的。外婆老来腰疼,父亲想方设法让她接受好的治疗。外公吸烟,大多时候吸那种自制的卷烟。父亲有时外出碰到别人发给他好烟当人家面点燃,一转身马上熄灭等回家就急忙给外公点上,总是那句:“爸,快咂口,这支不错。”家境改善后,父母每月拿出固定的钱款供外公喝茶、打天九牌消遣时光,茶馆里的牌友都无不羡慕地调侃外公:“你还有工资可领啊!”外婆生前不无感慨地对母亲说“你们这么孝顺,将来孩子也错不了,福还在后头呢!”
我的奶奶、外公外婆相处多年,一如亲姐弟一样和谐亲密。他们都活了八十多岁,在先后不到两年时间内相继过世。母亲为此十分介怀,总说日子好过了,还没尽全孝道父母就都走了,她竟因此长时悲伤影响到健康。
父母对我们的家风教育总是这样在言传身教间。记得我和小妹临出嫁,男方家前来征询彩礼之事,父母当即一口回绝:“我们是嫁女不是卖女,不谈什么彩礼。”就这样我们出嫁不仅没要一分钱彩礼还都有一份体面的嫁妆,要知道这在当时的小镇上简直是石破天惊。
我们姐弟成家之初,父母一再告戒要孝顺对方父母,养儿养女一样难,还说我们是有门面的人家,不可失了体面丢了他们的脸。如今形成习惯,家家和睦幸福,父母也是无比欣慰。
生活中,母亲的家风甚严,对我们工作亦是如此。母亲一直告戒我们:“给谁家放牛都要放好。干工作时领导在与不在都要一个样,你所做的老天看得见。”随着我们走上管理岗位,母亲又一再嘱咐:“不该办的坚决别办,不该拿的坚决别拿。我们不缺那点,但人可丢不起!”我们姐弟妹谨遵母亲教诲,踏实为人,认真做事,清正廉洁,活得坦荡而轻松。
母亲时常说:“吃亏就是福。你们去南方时注意看看,那些古来的大户人家,门楣上都高高悬着‘吃亏是福’,凡事不要想着占便宜,只有你有,别人才能占你便宜,你老占别人便宜就会穷。”母亲的话不无道理。
三年前,我们在新搬进的河滨小区,请了厨师先后设宴近20桌答谢亲朋好友、街坊近邻长期以来的关心支持。父母真心感谢,拒收一切礼品礼金,一时成为坊间传诵的佳话。
父母对我们的家风传承仔细想来实在不胜枚举。尤其是在母亲孜孜不倦地唠叨中,我记住了:愿世界和平祖国繁荣昌盛(母亲逢年过节向祖先和神灵祈祷的第一句话)!愿人们都幸福!大气、宽容、孝顺、善良、正直、诚信、厚道、感恩……还有那幅悬挂在心里的牌匾——家和万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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