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酸枣,你不吃吗?

我家在村东南庄子地落有玉米七亩。对面是一爿蓖麻田和一丘老坟。坟堆上刺的哭丧棒子早已巍峨壮丽,夏季会布下凉嗖嗖的树影,秋季会显出本相——酸枣树挂起千千百百的果肉,桑树叶下微型葡萄状的颗粒水汁饱满,槐树如老者拄着七拐八绕的杖独掌威仪。
国庆节秋收,全家出动。身着蓝灰色破旧衣裤,手戴麻线手套,蹬胶鞋,自行车滑出八公里,撇在地头高耸的杨树下。姥姥父亲母亲各领两垄,用改锥或锤钉好的铁丝锥破开玉米皮,掰断玉米,掷进坑堆,右脚横踩,将玉米杆怼在身后。姐姐手快,揽着三垄碾过去。只有我,守着一垄时而在前,时而落后。有时母亲搭手,帮我撇几株。
晌午太阳满照。姥爷踏着三轮车给我们送饭。洁净的脸盆盛满煮方便面,热好一屉馒头片和红薯,搭着葱花炒鸡蛋、油炒豆角,还捎来七八颗雪花梨、一捆混糖月饼、两大可乐瓶装的凉白开。饭后,姐姐和我去招惹坟堆上的桑果和酸枣。树刺成群结队,实在不好探手。姐姐寻来一根葵花杆,照着满果的枝杈劈去。我猫腰拾捡。有时,我撑起腰,指挥她东西南北,要她打准些。不一会儿,口袋里沉甸甸两坨果子。姐姐吃得少。我贪嘴,也不擦洗,一个劲儿地往肚子里填。父亲撒了句,“改天我拿电锯过来给你们整。”姥姥不放心,只嚷着要我们小心刺。母亲劳苦,不午休就踩在田垄上,掰扯玉米去了。
午后,姐姐揪走掌心的几根肉刺,进入玉米地。我一个人馋着树顶硕大的桑果。四处巡逻,捡来十几粒石子,向桑树宣战。结果只是徒劳。
太阳闹哄哄地烤着。我抽出自行车后座别着的尿素袋子,扑在玉米丛的阴凉处午休。四周玉米穗抖擞搜地像是在降落粉尘。我扭过身子,侧看泥土上生长的无名花草。辨识出一株名为“甜根”的叶子后,我起了劲,跪爬着,徒手掘根。这种“甜根”根茎大小不一,均长十公分左右,洗净咀嚼,会有甜味入喉,像是在品糖精。
我弓背穿行在玉米地中,到处寻觅“甜根”。遇到砂土或硬土,便采用脚后跟猛踹,颇有狗刨坑的气势。七亩地到处烙下我的脚印。有时母亲遥遥喊我。我胡乱应一声,如地龙穿梭,步履不停。屁股兜崩满十几条甜根后,太阳西垂。
二舅驾着时风翻斗车来到庄子地。我冒出头,跟着姥姥姐姐,将一堆堆玉米丢进车斗里。车一趟趟地进出在初濛的夜色。父亲喊我回去等着守家。我不想去。姐姐去了。我蹲在地头的土堆上,啃酸枣,朝天吐出小巧的枣核,想着也许明年马路上会兴出一丛丛酸枣树。
在等翻斗车的间隙,母亲在地里巡查遗落的玉米。姥姥撑着尿素袋子,父亲捡拾玉米填袋,束口,扛到地头。我迎过去,分别请姥姥父亲母亲吃我收获的甜根。他们不要。黑夜紧了。母亲喊我去地那头捡回可乐空瓶。我哒哒地奔过去。“慢点,地上都是玉米茬子。”“噢。”兴匆匆过去,才发现,这头也有一棵老桑。一只黑黢黢的喜鹊落着。我吼了一声。它挣回树上。黑茫茫里远远戳进两盏大光。二舅来了。咚咚咔咔的把那只喜鹊惊得更远了。母亲吆我回家。我循着薄凉的月色,辨识地上的土坷垃和玉米根茬,踩出一条小径,踅回地头。
按在父亲自行车后座,我问他:
“我还有酸枣,你不吃吗?”
“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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