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叮珰铁锤声

记忆如烟,魂牵乡村的恬淡与寂静,故乡川陕界地名就叫铁匠垭,每次经过此地,总忘不了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想起那些老少青铁匠,围上围裙打铁的身影。

涨姿势的图片

过去的铁匠铺,在铁匠炉上方墙上,过年需请人写春联同时,铁匠铺也要写一神联,那是四四方方一张红纸,中间立写”炉火兴旺”四个大字,左边写”拜太上老君神”,右写”会金木水火土”,但凡七十二行都有祖师爷,铁匠尊老君为祖师,每年古历二月二十三是老君生日;铁匠都要庆祝为”铁匠会”,这一天铁匠都会庆祝除休息外,还要给祖师爷烧香上供,镇巴盐场响硐街铁匠铺上百,从业者几百人,这天更是热闹,除敬神外还要请戏班唱戏,庆贺几天。这响硐多半人打铁求生活,拜祖师爷求兴旺是小街重要节日。在中国南北铁匠多的地方,这天铁匠会在官方指定地点筑炉,拉起风箱,烧红铁锭,师徒当众打制家什刀张,由官民评比产品样式火候,用此证明铁匠手艺高低,官方并给予奖励,用这种方法庆祝祖师爷生日和铁匠自己的生日,这种形式也是官民的商品推销和才艺比拼,这种铁匠庆祝盛会已失传。
几十年我一直在琢磨铁匠铺这张神榜,中间”炉火兴旺”不必解释都知其意,左”拜太上老君神”也可想而知,而右写”会金木水火土”的”会”字此含意深奥,单纯而解,是铁匠能把这些原料掌握,是他们的技术,细把”会”字联解,此意更有一层。经过几十年领悟,此”会”是为何写在五行上首,中国文化博大精深,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五行相克,早已被验证,这五行包含万物,但”会”在首必是古人有偈语点示,本人愚味作如下推想。

 

“金”为五行之首,古金银铜铁锡通称金,而铁多皆为普通,其它金铸币很多,铁币很少,其它金是贵重物,而鉄只配当器用,但又是制伐其它物之器。按高低贵贱之分,金银是帝王之份,铜锡是贵人之身,铁皆是平民百姓了,而铁又是制治之利器之功,”金”为万物之克。”木”皆之树木,金克木,但木生火,皆可克金。而木制把,把可掌金,铁器再利须木把,把可指使器得心应手,把为器首,”把控”一词可能由此而来。”水”万般万物离不开,水是万物之源,万物命根,铁匠锻制铁器讲锋利,必用水淬火,铁器钝缺必磨琢修复也需水,现代工业加工刀刃淬火是油,但追原也是水,水克金之理在此。”火”在鉄匠心目中很重要,”炉火兴旺”是火的旺盛和生意兴隆共同乞求。火不旺烧不红铁,铁匠空费力,火旺铁泛,硬变软省力省工,作啥啥成。火可成事,火可败事,火灾过后,万事皆休,但水可灭火,克火,”水火不可兼容”源于此。”土”是万物之本,万物终归于土,土又生万物,土生金,金克土,但土又能金,铁匠打铁两铁融合,铁匠称”煮火”,但煮万次各是各,表面结合实质分离,铁匠在烧两铁时撒了一点粘土面,再烧两铁自融结永不脱焊。这里面又有一故事,一铁匠打刀具必有刀笼,刀笼接头必煮火,不然刀把松动自落,铁匠总不能把这工序作好,愁得无法,作得一梦,梦得一老汉叫抠点墙土撒在铁上就行了,铁匠照此法果然两铁相融,铁匠只是土地爷相助,在撒土时老铁匠心中祷告土地爷,这个说法至今在铁匠中流传。为什么撒上土就会粘结,可能铁匠还至今不知,实际是粘土中含有助铁焊接的微量元素,在高温中释放使铁元素改变而焊接。从五行相生,相克这个说法,这个”会”字深藏多少智慧与秘密,使人联想万千,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深奥文化根源,为后人指点迷津。这”会”字何等神奇,简直是画龙点睛。
七十二行,行行有祖师爷,行行有讲究,也叫师传传授,上传下效,辈辈遵照。一人打铁背炉出门叫小炉匠,二人打铁叫打上下手炉盘,三人以上就叫大炉盘了,师传夹铁小锤,新徒拉风箱还要持大锤跟锤,师哥持大锤跟师锤。四人风箱打的大件,拉风箱按从师年计,从师越少拉风箱抡大锤当之应上,师兄从之,大师兄从师跟锤。师弟从师兄,师傅夹大铁,使小锤敲铁砧边师兄会意,师弟从之。这好比交响音乐,一切听指挥的,但大提琴手又是众演奏员的内领头一样,铁匠也有规秩行规。但铁匠炉盘不能超六人,按铁匠传授,六和炉同音,六人打铁音为打炉,是不祥之禁,意在倒霉,再者炉下只有五尺之宽,抡大锤也不便用力,倒成了艄公多了打破船,有人写六人打铁实为笑话。
在作者故乡镇巴川陕边境上古老集镇一一响硐街上,旧时这里大部份居民打铁为主,所产铁器品种多,质量好,远销关外(关中)背伕从此地背运到户县,周至一带,常年不绝,船用抓钉远销湖北,背伕在响硐出发,在紫阳毛坝关上船,走金州(安康),湖北老河口到汉口,响硐的船钉很有名气。解放后本县于54年成立第一个铁业社,红炉几十盘,工人上百,年产值上百万元,七十年代,机制铁器占领市埸,后解体工人安置。但铁匠在各処零星有加工,很是稀少。但山村铁匠铺,依旧让我崇拜而敬仰,时过境迁,让我不得不搜索已经残缺而魂牵梦绕那些儿童往事,”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儿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怕月亮把耳朵割个缺……”。无意中回忆起童谣,淡淡思绪中,当年那段时光,大巴山深処那偏僻美丽的小村庄,朦胧的影像在心中清晣起来,无论是麦黄稻熟漂香时节,叮当当的打铁声,一种乡村音符,一种土地气息,清脆明快地侵润着我的心灵。
我的老表今年快六十五了过去在响硐打铁,后回家仍打铁,因年青人对打铁不钟爱,认为苦也挣不少多少钱,自己孩子不愿意也没有人当徒弟,老表的妻子和老表不愿丢掉手艺,当地群众认为现在五金店卖出的农具火候不行,好看不中看,旧农具无人修复,老表的妻子也六十岁,但自愿当上老表的下手,好在现在不需人拉风箱,电动吹风,于是老两口在老家李家营垒炉盘打起了铁,好久想去看,总是没合适机会,去年当节气翻过立秋门槛,一种久违乡下的情结,提醒我去看看老表。车子在层峦叠嶂的山间公路上奔驰向前,时令下的层层梯田,金黄灿烂,一串串弯腰的稻谷闪过眼前,一树树快成熟的柿子挤进目光。满目清山,蜿蜒青翠,山峦沟壑之间的浓浓秋声,秋收的美丽画面,浓缩在我的血脉里,暗示我不能抛弃的回忆,催促我寻找渐渐远离的叮当打铁声。
带着纷繁的心绪,行走在乡村与日俱变的美丽景色中,缓步走在平坦的乡村公路上,沿河两岸,这岭那山,梁上河下,沟沟坎坎之间,一幅幅金秋送爽,丹桂飘香的金黄画面,透露即将收割稻谷,豆类的信息,一个个村庄去少了当年的热闹,也没有当年孩子们嬉闹,唱着歌谣,很难看到青年们在田坎上,庄稼地里忙碌的身影。
一幢幢精致楼房,散落在山岭之间,展示着一幅幅扱美的风景画,可以这样说,贫瘠一词已成历史,苦涩状况已被埋葬。一路观山阁水,一路触景生情,翻过一道小梁,来到一户两层小楼的院坝中,叮当清脆的铁锤声,如雷贯耳,从房后传来,循声而去,古朴的记忆又回到现实。几根木棍筑起一盘火炉,几根木料搭了一个棚房,快要下山的夕阳,与炉中火苗构成一幅铁匠铺的生产影像,炉中烧红的铁快出炉膛,炉火后煨着一只大开水铁壶吐着蒸气,两位老人围着发黑的围裙,戴着袖套正在紧张忙碌着,专注的神情,用力锤打着红红的铁块,根本没有发现陌生人到来,甚至对他们关注与打扰。此时此刻没有乡亲和大娃细崽的围观,少了热闹,少了高言低语的龙门阵,只有两个人的寂静,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如此孤零地响彻在天空。   
在这个金黄遍野季节,稻黍以沉甸甸的饱满景色,以文字一样深情展示在我们面前时候,感慨已有四十年打铁生涯的杨姓老人,眼下只有老伴陪伴红炉和手中铁锤,与他一起坚守,坚守在耕耘了半辈子的土地上,配合着他苦撑着这即将消失的传统手艺。
在与老表的攀谈中,他儿子儿媳在广东打工,孙子随父母在广东上学,叮嘱他丢掉这个行业,只守着房屋和种两亩田地。老人的固执,固守是一种朴实。儿子的埋怨,是为年迈父母身体担忧和考虑。无论是舍不得丢弃这耕种的土地,还是热爱了一生的手艺,还有十里八乡群众所需,在老表心里,一块块泥土,一株株庄稼,还有手艺就是他一生生活和命运,怎么能放弃?老表说,如此清澈,如此明净,却是我和同行都生于乡村,后住市镇被集市喧嚣侵泡多年一种刻苦的乡愁呀。
一个简易的铁匠铺,撑起一幅具有大巴山农家生活美丽画面。叮当的铁锤声,在边远寂静的村庄响起,没有大人小孩的围观和嬉闹,只有熊熊的炉火熏烤着两位老人满是皱纹的面孔,却是相濡以沬的夫妻铁匠。镰刀,锄头,弯刀等诠释乡村生命的农具,农耕民俗文化符号,正是你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真实而高贵的灵魂。两位农村老人,让我陷入了人生苦甜沉思中。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回荡在乡村的上空,上升到我触摸不到的高度。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魂系叮珰铁锤声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