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坐在月光下,像一团黑黑的棉絮,嘴里嘬着烟斗,烟味很呛人,可能黑老虎。老烟鬼都爱抽黑老虎,叔叔那么老了,肯定是老烟鬼。
你白天不读书吗?怎么跟着你妈妈上山摘木桃(油茶果)了?
今天是礼拜日,不用读书。
你读几年级了?
一年级。
那你知道木桃摘了做什么吗?
知道啊,打木油啊。我还知道木麸烤火,冬天冷,爸爸妈妈的火笼里就要专门放木麸烧出来的炭,比木炭好。
姐姐从厅子里出来,听见我说的话,又看了一眼月亮,说,你哪知道那么多?你就知道摘木匏(油茶花的子房被真菌感染后发育出来的果实)!
她在竹椅上坐下了,又说,哦,你还知道羊耳朵(油茶树叶被真菌感染后发育出来的果实)!
你也爱吃啊!我有点不好意思。
姐姐正要接着说什么,妈妈出来了,说,鬼女子,那是谁叫妹我们去摘木匏和羊耳朵的?谁叫你老弟去的?
妈妈~~这回轮到姐姐不好意思了。
木匏和羊耳朵确实很好吃,妈妈笑着说,下回多摘点带回来,不要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吃独食。
可是可是,我说,妈妈,我和姐姐经常爬了几个山头才找到一点点呢!实在带不回来。
下次我们走远一点,姐姐说,附近人太多,大家都去摘,肯定少。
就是,我说,下次去叔叔家的岭上摘,那么远,要走半天,树又那么多那么多,比我们家的多多了。
说到远,刚从邻居家回来的爸爸说话了,他身上披着一层月光,闪闪发亮。他问叔叔,明年还来不来摘木桃?
叔叔说,恐怕不来了,太远了,几十里山路,就摘那么几担桃,摘完桃,又要晒,又要剥壳,打不了几斤油,不划算啊!
那干脆包出去吧?妈妈说。
包也没人要,不值钱。叔叔使劲嘬了一口烟斗,然后喷出来,把我熏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赶紧躲到厅子里去。
怎么会没人要呢?我们家就很需要木桃打油啊,妈妈每年都说油不够吃。我心里默默地说,不敢插话。
就听见爸爸说,让后生人来摘吧,几个侄女都能干活了。你就在家歇一歇。
女儿顶什么用?叔叔叹了口气。
哎呀,打瞌睡了。妈妈说。
大家就都散了,回屋里睡觉。我很想问妈妈,叔叔为什么说女儿没用,可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有问。
……春天,蜜蜂乱飞着,老黄牛在树林中吃草,我兴冲冲地折了一棵芦棘,把杆子的芯去掉,做成小小的吸管,吸花露。木桃花(油茶花)椭圆的花瓣白白嫩嫩的,围着花心一圈黄黄的花蕊,特别好看。
我也没心思看那么多,就把芦棘管伸进花心,我要吸花蜜,又甜又酽的花蜜。啊!吸上了!美滋滋!比家里偷吃的冰糖还甜!再吸下一朵,下一朵,下一朵……树上繁花似锦……
树下落英缤纷,是昨夜下了雨,木桃花落满了青草,落满了山坡。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