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水到来前后

洪水总是来得很快,等我们发现苗头的时候,就开始拼命抢救家伙什儿。

那是记忆里的无数个夏天。

通常连下几天大暴雨,或者上流要泄洪,水流湍急,清水变浊水,卷杂着各类流落到河中的垃圾,从上游往下游奔涌而来了。

水势上涨肉眼可见。偏还下着雨。

全家出动。父母摇晃着小船,抢救河里的笼笼网网,我们去岸上,把东西往船上搬。赶不上水涨的速度。一会儿,岸就被漫掉了。船和岸的中介——跳板,此刻船随水上浮,已经形成一个坡度,我小心翼翼上爬下跳着。东西搬得差不多,然而还有不得不牺牲的东西,比如弟弟种的一盆草莓,还有搬不动的仙人掌。树是不用担心的,如果洪水很快退去的话。

在水井被淹没之前,我找出了家里所有能装水的容器,全部装满。很快,水井也被淹掉了。接下来,是小坝,还有一条大坝,一条河两条大坝,坝两边全是村庄和庄稼。地势低的庄稼很快也淹掉了,种花生时淹花生,种玉米时淹玉米,种西瓜时淹西瓜,刚熟的大西瓜啊,全泡在水里,可惜!

家里的网只抢救了一半,一同牺牲的,还有电线杆和电线。

这下好了,断水断电。雨还在下,河水黄浊。

洪水有时会过几天就退,有时候,会持续半个夏天。

等我抢来的水没了,我们开始用河水,打一桶,放明矾,澄清,烧开。没有井水甘甜。有时候,就去坝内的村子打水,但费时费力。有一年夏天,我们得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桶,把水装满,用了半个汛期。

水的问题解决了,没电也就习惯。只是没有电视看,没有风扇吹。那就摇扇子,自然流汗。天黑了就吃饭洗澡睡觉。白天,家务活干完,没有伙伴,没有可玩的东西,那就看书。珍藏的那些书,被翻得稀烂。

那时候,我们是汪洋中的一片孤岛。

我整日在孤岛上,有时候看上游远远漂来的东西,会想象是不是小伙伴给我寄来的消息。有时候,我们还能捡到很多有趣的玩意,比如一个好大的娃娃。下河洗澡的时候,被用来当浮板。

在汛期,我还去过两次学校。有一年,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要在暑假过半检查暑假作业。哥哥姐姐带着我和弟弟,我们结伴而行。快到学校的路上,有一片低洼地段被淹了,比人还深。哥哥姐姐就搀着我们游过去,因为我不会游泳。头顶举着那年的暑假作业。到了学校,老师简单批了一个字,看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阅”字),好多同学根本没来。只有我们最实诚。回去的路上,脚被割伤了。路过哥哥亲戚家的田,他们在棉花地里清理最后一茬西瓜,送给我们一人一个。我抱着那个大西瓜,路过一个好大的坑——洪水期挖来排水的。我无法运瓜过去。于是,就地砸烂瓜,胡乱吃了几口。涨姿势的图片

还有一次,那年的洪水更大,坝子另一边也被淹了。我们划船去学校。四周一片汪洋,庄稼全被淹了。我们平时走的那条路原来也是防洪坝,堆满了沙袋,保护着另一边的村庄。这次不是检查作业,是打水去。我去看一眼学校,水已经淹到大门口,透过大铁门往学校里望,操场上也全是水。我们在打水的当儿,一个同班同学也在附近玩,他脏兮兮的,掉进了水里,被我大爷捞了上来。啊,我记得,平时这个同学在班里很横。但是他又很可怜,因为他的爸爸妈妈不管他。

那些年的水很大,常常要到暑假快结束,洪水才退去。

等到洪水退去,到处都是泥浆。庄稼全都淹死了,地面光秃秃的。电线杆要重新竖起,倒塌的草棚子要重新盖起。等到水井一露头,我就划着船去压水,要很久才能出清水。等到地快干了,人们重新种起庄稼。而那些被洪水卷走的东西,也不再回来。通常是晴天,快到初秋,天气也没那么热了。白杨树深处,知了开始重新聒噪。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年,有很多年难遇的特大洪水。我们的大坝上,也曾经扎了帐篷,有警察还是武警官兵看管。那些警察偶尔跟我们玩,给我出一些题目,我都能很快答上来。水就差一点就要漫过那条最高的坝子,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十多年前后,我又看见过一条岌岌可危的防洪坝,才明白它究竟隔离了什么。

只是在晴天的时候,在唯一的陆地上,我和哥哥弟弟一起弹弹珠,打卡片。

那时候,我身处这个世界上最安全快乐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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