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山顶雾苍茫,谢村桥畔起波浪,认识金清杰有十多年了,在汉中几次关于诗歌的会议上,他做过主持,以其特有的儒雅、自如、喜气和友善风格得到诗友们的广泛认同。当时虽然知道他属于在政治上发展比较顺畅的人士,政治地位较高,可他的为人风格与一般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者迥异其趣,看不出丝毫显山露水的做作和故作违拗俗世的表演。他也不时会在刊物上发表点古体诗独立于汉中诗坛一隅,平平和和,不事张扬,竹枝菊容,风骨内敛,芬芳一篱,无意流露出什么霸气。古人追求的人生境界是“三立”,即从政立德,从军立功,从文立言。如果换个角度认知,则可从德、功、言的结果,对一个人做出判断。结合金清杰的为人、为文终端表现,我对他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深知他就是一个心底里存着良知、恋着古意、养着春风的人。每每读他的古体诗作,总让我想起曹操的《短歌行(其一)》。这首诗曹孟德通过宴会的横槊吟唱,以沉雄顿挫的笔调抒写诗人求贤如渴的思想感情和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其诗庄重典雅,内容深厚,其胸臆完全熔铸于浓郁的抒情意境中,全面展现了曹操的人格、学养、抱负和理想,充分显示了其雄深雅健的诗风,流露出苍凉悲壮的建安风骨。曹操在诗中表达的是对人才的渴望和对实现天下大业的雄心。 如果拿诗中 “青青”二句作为钥匙来解读金清杰,我以为是十分恰当的。这两句出自《诗经·郑风·子衿》。原写姑娘思念情人,这里用来比喻渴望得到有才学的人。子,对对方的尊称。衿(jīn),古式的衣领。青衿,是周代读书人的服装,这里指代有学识的人。悠悠,长久的样子,形容思虑连绵不断。对金清杰而言,他的诗表达的是他对自身才智性情塑造的理想追求和对崇高人生境界的无限向往。近日,我对金清杰的十首古体诗作了赏读,觉得他的诗有如下六个向度的特点——第一,他身居职场,现代生活离他更加逼近,他要用古体诗里的古意和宁静滤去现实的虚假浮躁,让自己多些古人情愫。现代人的生活里,边远和边缘地带虽然似乎有些贫穷和落后,却有着更多的淳朴与宁静,而靠近城市、商场和职场的地带更靠近激烈动荡的漩涡,现代社会的症候也更高密度地存在和滋生着,诸如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形式主义等频频出现的前后左右,构成极不适应的生存环境。面对此种生存烦恼和困境,不愿委身者,有人选择了适应和迎合,有人选择了麻木,有人选择了逃避,而金清杰选择了过滤——他以古体诗自我救赎、自我疏离、自我提纯、自我守持。世人爱王维,是因为王维最善于过滤生活。他在长安做官,却在终南山的辋川兼做他的王摩诘,生活在为官和隐逸的夹缝地带,以儒为用,以道为体,去掉官场的过于功利,也去掉隐逸的过于虚无。我不知道金清杰是否受到王维直接的启发,反正他的生活姿态是王维式的。第二,人必须活在一条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大河上,必须用某种途径接通古今,所以他亲近了古体诗。我读过一位台湾诗人的诗作——“山在水在明月在,我不在;山在水在明月在,我在;山在水在明月在,我不在”,诗是旷达的,也是忧伤的,时空永在,人生如尘,人类也如尘。我们读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同情的是陈子昂的孤独,也同情人类不如悠悠天地的安闲和恒久。日本人有一种沉没恐惧,俄罗斯人有一种寒冷加剧的恐惧,整个世界上每个个体的人都有孤儿意识。许多人都看到一种事实,很少有人知道他往上三代以上祖先的名字,再往上就是一片苍茫;往下看也是如此,很少有五世同堂,能看到自己往下第四代的少之又少。人就活这么一点点厚度和长度。所以,人们选择了某种追溯。金清杰选择的是古体诗,他借读写古体诗人和古人意会,以去除自己精神文化上的孤独感和蜉蝣感。同时,入世要深,必须成为传承人类文化的一节链条,否则,人就和历史文化是断裂的、零余的。鲁迅在《拿来主义》里,斥责在文化继承上的投降主义、逃避主义之外,特别痛斥历史文化的虚无主义。一个和历史文化断开的人,就会是当下、临时、坎蛙性的虚无者。金清杰当然不是那样的人,他以古体诗拥抱和传承历史文化。第三,借古体诗里的山河草木,寄托清洁精神和自然情怀。孔子说,多识草木虫鱼鸟兽之名。郁达夫说得有点极端——对养花养草深恶痛绝的人,多为功名利䘵之徒。翻开唐诗,山河原野、草木虫兽,比比皆是。古人多寄情于自然,或以自然之景衬情显意。金清杰一定是一位自然之子,草木情人,山水知音。我更猜想,金清杰一定对古诗词里的山水田园诗情有独钟,和山水草木跨类、跨界相知相恋,意会自然之心。记得小说家张承志曾提出清洁精神的锻造。清洁精神就是贞刚、清正、坚毅的人品操守和行为。古人在诗歌里常常颂扬和抒发清洁精神,金清杰爱古诗,不能不说是他通古人、通草木之心的表现。第四,古诗里的友人酬答意境让他着迷,诗歌“兴观群怨”的意蕴里,“群”更让他看重,让他融入温暖纯净的情谊之中。现代人普遍的心理疾患是抑郁,社会越是朝前发展,人类成员越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越是精熟于庄子所说的“机巧”,越是被繁琐、复杂和所谓的仪式所累、所折磨、所控制。因此,西方现代派作家痛苦地呻吟,他人就是自己的监狱。记得北岛写过一首题为《触电》的诗——我和有形的人握手,一声惨叫;我和无形的人握手,一声惨叫;我把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握着右手,一声惨叫。人际关系是多么紧张和令人恐惧。所以,古诗里所表现的那些纯真、深刻、暖意的友情,成为他结友、缔缘的范式和榜样,他也模仿古人,相互寄赠酬答,以古人仁义、淳朴之心待亲、待友,由此将自己的身心深植于这薄情却有所留恋的人间。第五,他来自大山深处和社会底层,远地和底层人的心迹习俗多保存在古诗里,这一切更与他的三观趋同。金清杰的老家在秦岭深处的金水,离洋县小城少说也有近百里之遥。那里群山逶迤,草木荒芜,生活艰辛,有些和陕北焦苦的地方相似。可是,那里正如陆游所说,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那里有着流传几千年依然没有衰减的风土人情和生存境况以及民间习俗。金清杰自小浸淫其中,骨血里有那里的基因和胎记。后来,他离开故乡进城读书、工作,故乡渐渐疏离。这样,他就生出了乡愁,有了对地理故乡和精神故乡的双重失落和思念。所以,古诗是他的替代性故乡和老家,古诗里的古风古意可以给他以慰藉和补偿。因此,古诗对他而言,似乎是故乡的同义语,和故乡同质同构,触碰着他的思乡情结和灵魂的敏感区域。他在古诗里享受远去的风俗,也通过写作古诗延续逐渐式微的风俗。第六,他生性儒雅,亲近古体诗是他的宿命。也许是血缘,也许是家教,也许是修炼,金清杰是儒雅的,他不容易被时光老化,也不容易被尘间俗化。一个现代人,现实不断给他身上堆积杂垢,他必须自我清洗和照亮,其重要的方法就是向古远乞灵,让自己带上古典色彩,有点古意。在金清杰身上,绝少看到油腻、浮躁、虚伪和机诈,这可以说完全得益于他自小对古体诗的热爱和写作体验。生性把他带入古体诗,又让他驻守和沉湎于古体诗。在金清杰的古体诗里,他尊古和不泥古,享古之逸趣而去古之桎梏,所以,他的古体诗有古味和不苛守古律,有所守而有所弃,诗作多为古风。爱古体诗者,一定都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者。的确,金体诗的沉静、从容、蕴藉、淳朴、淡定非常诱人。金清杰的文化取向是独特的、个人性的,也代表着太多人的文化审美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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