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山湖桃花记

那天回老家洋州上坟,嫂子说,前些日子柳山湖桃花红了几十面坡,看桃花的人山人海,现在可能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不过一定还有看头。
翌晨,我起了个大早,就去了离家差不多十里远的柳树岭。据说古时岭上柳树成林,一到春天,弥望里柳浪翻滚,婆婆娑娑,是县城以东有名的一道风景。解放后,行政区划命名为了简省,就把柳树岭叫柳山。山给人的感觉要陡峭一些,岭却浑然厚实得多。我到了柳树岭,顺着山梁朝东南走,过了杨桥,就看见周河了。周河在柳山湖的北岸边上,柳山湖上的桃花,事实上就是周河村的桃花。站在周河村后的高坡上,几千亩桃花基本可以尽收眼底。桃花成也春风,败也春风,一场浩大的花事就这样渐渐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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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坡下面,是蓝蓝的柳山湖水。湖水衬着,碧蓝搭配浅红,别有一种意境。滨水有环绕着的水泥路,随曲就曲,延伸得很远,是一种诱惑。我下到湖边的路上,左边是水浪微澜,右边是正谢红云的桃花,这就由不得让人想这想那。
柳山湖边为什么要种桃花?一般而言,水边种柳是常态,一些著名的湖边都是烟柳环绕,柳浪滚滚,柳丝依依。古时说,杨花是断肠花,随风飘零,柳丝是相思枝,折而远别。柳浪里往往会走出白衣的冤魂女子。所以,柳是阴性的,哀怨的。柳山人不想让自己的湖山那么阴柔凄婉。种桃花多好啊,它是温暖、热烈的色彩调子,明朗而阳光。他们冲着桃花源的梦想而装点湖山,想生活在自己无限的向往里。细细想想各地的民心民魂,多与其山川风物相符、相应。山川阴郁,则民风忧郁;山川明媚,则民魂温暖。反过来,一个地域的主人也通过人为努力主动改变山川,从而影响和塑造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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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边走边想,每一场花事,都是一次春潮,花开而潮涌起,花怒而潮冲天,花落而潮衰退。每一种花的开落都只是它一年命运里的一个段落。由喜而悲,梦来梦去。花期近似于意外,漫长的无花时日才是它的常态。
在湖边,我遇到几个看花的女子,她们称开着桃花伸入湖水远处的一些岬角为桃花岛、桃花渚、桃花洲。她们说,大家都这样叫,也只有这样叫才能叫出一些诗意来。
四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在柳山湖南岸的丘陵上放过四年牛。常常坐在荒坡上看着北岸,那些蓝蓝的湖水一延伸就是几里、十几里远,那些岛、渚和洲上都是荒草野树,同样有人在那里放牛。有些季节,隔着湖水,此岸与彼岸风马牛哞哞乱叫,期待着发生些风情性事,却不能相及。那些岛或洲的边上,常常会孤零零地站着一只白鹤或青桩,把太阳站成落日,或斜月。四十多年光阴流转,柳山湖荒野变桃源,真让人恍惚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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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湖走了近十里,我又爬到了坡顶上,那几千亩桃花重新进入了我的视野。
尽管桃花处于衰败中,可从那些迟桃花和顽强不败的桃花依然可以想象花盛时的灿烂和热烈。坐在地边,那些干燥僵硬的黄土、那些粗糙黢黑的枝干,那些被犁地人遗漏而没有翻盖的干草,让人怎么也不能把它们同如此鲜亮、明媚、湿润、活泼的桃花联系起来;蛮荒和暗淡的深处,这些鲜红和美丽藏在哪里,她们竟如此惹人垂怜和心疼!
在我离开柳山湖的桃花时,遇到一位老汉,他说,明年早早来看桃花啊!前一段,你没来看,太遗憾了!他的语气里的自豪深深地打动了我。
从老家回到谋生已久的异地几天了,可我只要一坐下来,幻觉里依然是那几千亩没有落尽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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