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污君
发布于 2020-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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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富清老人的革命事迹全国一报道出来，我就禁不住想找找关于父亲的一些生平琐事和简章。寻找一下他的军旅历程。写一写记一记不要让这些陈年往事湮没于历史的风尘之中。那样的话，同样是当过军人的我会觉得愧对父亲，因为父亲已去世整整九年。
父亲虽未有张富清老人那样辉煌的战绩。但他们是同一时代的革命军人，革命老前辈。参加过解放战争，朝鲜战争。他老人家一生淡泊名利，从未在我们面前讲起过他在建国前后的那段军旅生活。我知道父亲当过兵的历史源于三点，我很小的时候，每年临近春节，家里会收到政府发的一张日历年画。那上面通常印有献给：现役、退役、革命军人、军属、烈属的红色大字。问母亲，母亲说，这是发给当过兵的人的慰问物件。只有当过兵的人和家里人才有资格享受此种待遇，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偷偷打开过一口旧箱子。发现一本医书中夹有一张父亲的黑白小照片。单独的一张军人照，很英气、很伟岸，那个时候就觉得当兵很牛、很帅气，所以立誓长大后要参军入伍。中学毕业后我就报名参军。临走时父亲娴熟的替我打好了背包，几翻几捆动作麻利。接兵的首长问询后才知道，父亲是个老军人，那一刻我非常自豪。
父亲出生在旧社会，是地地道道的放牛娃出身。当时的社会民不聊生，汉中地区多是连年饥荒。为了活命，爷爷奶奶不得不把十岁大的父亲送去当地一张姓财主家立了放牛娃。一天能喝两顿稀菜糊糊保了性命。财主家有一公子少爷去村中私塾上学，常招至同龄孩子的欺负和殴打。父亲大了少爷五岁，长得个子高些，所以张财主便决定让父亲给少东家当书童，以防止那些捣蛋调皮的孩子对他宝贝儿子的再次欺负和殴打。就这样，每天由父亲带着少爷去上学堂。一晃三载，父亲等于间接的上了三年私塾。父亲记性很好，也善于思考，从此简单的认识了许多字。这是他少年人生的一次意外收获，那个年代，能识文断字的不是地主、财主、就是达官贵人、富贾商户。泥腿子出身的贫农读书识字少之又少，凤毛麟角。
公元1946年的夏天，14岁的父亲正在汉江河边给财主家放牛。突然间从河道上游往西乡走的一队国民党的官兵沿途抓壮丁充军。因怕丢了财主家的三头牛父亲不谙世事，没能躲避，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强行充军拉了壮丁。
在国民党的旧军队中，父亲目睹了士兵苦不堪言的兵役生活。那些普通大兵时常会遭到军官和老兵们的责骂、殴打、体罚，皮鞭、木棍、枪托随时招呼。父亲说他当时年龄小，当官的就叫他去炊事班，烧饭、劈柴、背行军锅。父亲人小手勤，也机灵，通常烧开水给那些当官的送热水、洗脸水、泡茶。父亲勤快的举动引起了一位少校军衔军医官的赏识，他很快把父亲从炊事班调到了自己跟前，当了一名随从勤务兵。父亲说，那位军医官曾留过洋是个西医大夫。很绅士，也爱干净。父亲必须早晚给他备下热水洗脸或泡脚，他在哪里父亲就在哪里。包括在战地医院，他给受伤的士兵们手术治疗外伤的经过，父亲常常看在眼里更是默默的记在心里。有时间还会叫父亲搭手帮忙包扎和拿药品，这为以后父亲当了一名部队医护人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49年12月，解放成都的战役打响。父亲所在的国民党部队几日之后，便溃不成军一路向西逃窜。逃到当时的西康省，即今日四川凉山、西昌、攀枝花一带驻守。当时在这里汇集有国民党残部的两大集团主力，一部是云南省主席卢汉的兵团和西康省主席邓锡侯的兵团。当时，战争局势已很是明朗。纵观全局，国民党败局已定。两位首脑人物一合计，决定顺应民意，阵前起义。所以，成都战役结束后不久，父亲所在的国民党部队就阵前全部投诚起义了。
收编以后的人员全部重新造册登记，先前在旧军队的一切都将抹去。他们的政治生涯从今天开始，所以国民党那三年多兵就不能算在父亲成为一名解放军当兵的历史里面。重新入伍的父亲，被分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原二野兵团）61军182师师部当了一名医护人员。登记造册时每个士兵都会被认真询问在旧军队里担任何职，什么特长和技能，包括文化。父亲如实填写曾是医护人员，为此父亲被分配到战地医院，在新军队接受了更好的医疗卫生方面的学习和知识。
1950年2月，该军奉命兼川北军区。三月以后，在大凉山执行剿匪作战任务，胡耀邦当时是这友部队的第一政委。（文中有珍贵的图片资料为证）1950年6月，61军三个师，180师、181师被派往朝鲜半岛入朝作战。父亲所在的182师被局部抽调到另两个师，当时战地医院急缺医生和卫生员，(护理人员）父亲刚好在那一批抽调人员之中。他们也是第一批入朝参战的志愿军，父亲又一次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起初的战争很是残酷，双方都付出了很大的伤亡代价。
在战争中学习，实践，父亲很快掌握了刀伤、枪伤、烧伤、摔伤、冻伤的一系列外科创伤的包扎和手术医术。“板门店”会议停战谈判从1951年10月开始，直到1953年7月正式谈判生效。双方一直是打打停停，经历了最为残酷的三年。1953年7月，首批入朝部队陆续回国。回国后的父亲急忙去老部队报到，他之前的入朝身份是暂借人员。老部队182师在1952年10月改编为铁道兵第八师，1953年10月铁道兵第八师又改建为铁道部第四工程局。投入了平汉铁路复线建设，1955年9月，改编后的182师铁道兵第8师又参加了武汉长江大桥的建设工程。期间，父亲都在卫生队工作。
1958年国庆前夕，父亲第一次从武汉东湖单位回老家探亲。年迈的奶奶至父亲当年在汉江河边拉兵走失以后，盼儿心切终日以泪洗面，早已哭瞎了双眼。冷不丁等了12年的父亲突然回来喜极而泣，母子相拥哭成一团。奶奶颤抖的双手在父亲全身摸索了几遍，确认没缺少什么，全须全影、健健全全才止住了嘶哑的哭声。
经人介绍父亲认识了19岁的母亲，母亲很有文化，是家里的长女，上过中学。父亲同意这门亲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母亲文化高，这会在以后的生活和学习中给他帮助和支持。外公解放前是走州过县的经商之人，常走川陕两道，贩盐、运茶、卖布。1953年全国土改时，工作队轻信了小人的谗言说外公投机倒把，兼有“特务”嫌疑。外公不服，被定为“敌特”关入牛棚迫害致死。父亲全然没有计较这些政治舆论，在返回单位前果断地将母亲迎娶到家。从此相濡以沫，度过了他们53年的伉俪生活。
1962年国家突遇三年自然灾害，国际局势进一步恶化。两个社会主义阵营的兄弟感情关系开始破裂，苏联从中国撤回了一些援华的技术工程人员。随即，国家开始宏观调控，鼓励广大在职干部职工返乡生产。回应中央号召，共度难关。父亲二话没说，积极报名申请。1962年5月，父亲携同母亲带上几岁的大哥，从武汉铁路局枝流段一队毅然返乡，回到阔别多年的农村。《还乡证》上写到：崔兴文同志于1949年参加了社会主义建设工作，为国家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现在回应党的号召，自愿回乡参加农业生产第一线，为农业立功。今后国家建设需要时，如果本人自愿回来，有优先任用的权力。
1968年9月毛主席提倡“赤脚医生”走进农村，洋县各村级（大队）开始兴办农村卫生所。父亲接到通知，步行至汉中领回了地区医院统一发放的医疗器械和部分药物。那时走的是城洋二线，(汉江河南，当时的108国道还未修通）父亲一人天不亮起床赶路，披星戴月。在汉中领了东西就折身返回，路上啃了干粮，回到家里也是大半夜。在村干部的筹划下，在父亲的努力下，村医疗所正式挂牌。当时是没有工资可讲的，医疗所上班的几个人也是生产队记工分的形式。当时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不参加体力劳动者，一日工分只有参加劳动者的一半或1/3。半年后父亲衡量悬殊，毅然放弃村医疗所的工作。回到生产小队上工务农，承担起一家九口人的生活。
父亲在农村勤勤恳恳，乐于助人。就连村里死了人，他都去帮家属给死者穿衣装殓。那是个细心活，得有对死者的爱心和敬意，才能独立完成。一般人都会忌讳，怕触晦气不愿意去做这些事情。小时候我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稍大一些才懂得死者为大的古训。父亲是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人，除了胆量还得有爱比天大的善心。我六岁那年，目睹了村子东头一个孤寡老人的惨死。他是被火烧了房子烧死在家中的，一具尸体黑炭一般冒着青烟，很恐怖。无人敢近身，最后还是父亲拿白布给他裹了身装进棺材，由村人抬进了墓地。父亲很多年在农村一直默默无闻的做些这样的事情，一个业余的农村装殓师。
1989年4月胡耀邦总书记逝世之时，我正从部队回家探亲。父亲看电视知道后，专门在场院边燃香烧纸，表情严肃。他说他认识胡书记，我当时不信，笑着回答他：胡书记，不可能认识你一个老农民。现在我看到家里的珍贵信物和图片，我真的相信了，父亲当年没有信口开河的胡说。战争年代他们就是战友，上下级革命同志关系。1951年，胡耀邦总书记当时是川北军区182师政委。父亲当年在师部医疗一所服役，经常面见首长，这是肯定的，毋庸置疑。
2011年冬天，父亲哮喘病复发，卧床不起时日不多。其实，他的这个病根是在朝鲜战场上落下的。我记得他说过一次，这个病是冻的。当时战地医院药品极度缺乏，父亲为了省下珍贵药品给重病伤员，自己硬是扛着。所以很多年来，父亲一到冬天就怕感冒咳嗽，一咳嗽，他的哮喘病就会犯 。改革开放不久，80年代初很多原来持有《返乡证》的老同志都去寻了原单位参加了工作，全家改签了居民户口。可父亲没有去这样做，他一生低调做人，也认“命”，母亲曾为此事伤心了好几年。
父亲去世后，我们整理遗物时才发现了他很多的荣誉证书，和历史旧物。（包括一些手线本手抄医书）在这些物件中，我最喜欢父亲的军功章，它代表着军人的最高荣誉。半个多世纪的东西啊，就这样默默无闻的被父亲压在箱子底。
张富清老人的光荣事迹报导出来以后，我就一直想写写父亲。因为父亲和他有着同样的革命故事和闪光的人生足迹。为了纪实性真实无误，我做了大量的资料翻阅，也走访了两位尚在的父亲的老战友。
前不久清明节前扫墓，我和大哥去给父亲上坟培土。当我们拔去坟茔上的杂草，用新土把坟丘拴得高高大大时。我站在那里，给父亲敬了一个军礼。透过袅袅青烟，我恍惚间看到了父亲那高大的身影，正立于天地之间。那不正是他平凡而又伟大的人格魅力的体现吗！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我给父亲敬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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