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

父亲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严厉的。因为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家里的所有开销,都压在了父亲的肩头。时间久了,父亲就成了“严厉”的代名词。

爸在天在,在我的眼里,父亲就是一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人。因此,对于父亲,我除了尊敬,最多的就是钦佩了。父亲一生的点点滴滴,始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一)

从我记事起,看到父亲经常都在忙。每天干啥活都是提前计划好,平时收入开支都记着流水账。父亲虽然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但是也能写会算,在队里当了好几年的出纳。

那时乡下还没有通电,照明都是用煤油灯。没有电就没有电气化,更不用说看电视。电影队下乡到各村组放电影,随时都带着发电机。每次放电影显得很热闹,距离再远,也挡不住大家去别的村看电影的好奇心和热情。

有一次账目对不上,父亲点着煤油灯,翻着账本,一遍又一遍敲打着算盘,直到深夜把账算好才去睡觉。晚上没事的时候,好多人靠唱歌或者玩升级牌打发时间,而父亲会给我讲好多的圣贤故事,教我打算盘:三边三,九边九,让我的童年有滋有味。

父亲平时干完地里的活,利用休息时间,上山挖黄姜、天冬,卖钱后花了25元,偷偷的买了一台小型的“宝石花”牌收音机。有一次被爷爷看到了说:“喔东西吱哇吱哇的,再不收拾,我给你摔了……”,父亲吓得不敢拿出来,晚上睡觉时把声音开的很小很小,躲在被窝里偷着听。

涨姿势《三滴血》的图片 第1张

直到过了一段时间,爷爷不说了,父亲才放心的拿出来,有的时候听听天气预报、新闻、秦腔、广播剧。家里有几本关于秦腔的书,上面都是繁体字,有的时候父亲闲下来,《三滴血》《铡美案》《三娘教子》《花亭相会》《血泪仇》……也会哼上几句。

这台收音机伴随着父亲很多年,有的时候干活时带到田地里收听,中途也修理过一次。有一次弟弟不小心,把收音机从桌子上推到地板上,里面的一个磁棒被摔断,还是可以听,就是有一点杂音。

(二)

那个年代还是大集体化,由队长统一安排,全队人在一起干活,按劳动工分分配粮食。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把土地按等级、按人头分产到户。父亲是个急性子,每天起早贪黑,总想着把地里的活早点干完,再抽空出去搞点副业,挣点钱来补贴家用。

经过父亲的努力,买了一支蝴蝶牌手表。那个时候一般家庭都没有钟表,基本上是看太阳确定时间,总是听奶奶说:“太阳还有一竿竿高”,我也不知道一竿竿高到底是啥时候?那时戴手表的人也不多,当时“汉中牌”手表38元,“蝴蝶牌”手表55元,“上海牌”手表7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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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蝴蝶牌手表,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是最深的。父母养我们兄妹三人,因为计划生育罚款,父亲当时把心爱的手表抵了帐(50元)。后来父亲又利用空闲时间搞副业,几个月后凑够55元,又买了一支蝴蝶牌手表。

戴了几年后,手表时走时停,时间也不准。我上学时拿到新铺街(黄金峡)上让人修理,虽然换了新零件,可是过不了多久,又是出现问题。由于修了很多次,也花了不少钱,最后再也没有去修理过。

(三)

那个时候经济条件不好,吃不饱穿不暖。农村有这么一句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爷爷奶奶所处的那个年代,穿着自己做的土布衣服。奶奶纺线、织布,爷爷把织好的布拿到街上,染成黑色和蓝色,做衣服、缝被子。后来妈妈也学会了织布,直到现在,家里还有几床新的土布床单。

老家的条件非常艰苦: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耕地基本靠牛,治安基本靠狗。人们肩挑背磨,把家里的东西带到街上,换取钱后再买一点种子、化肥、油盐酱醋生活用品带回家里。

在我上三年级时,父亲从新铺街背回来一个大纸箱,刚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来才听说是缝纫机机架。从家里到新铺街上有十四五公里,而且都是土路,更没有通村客车,运气好的话会遇到拖拉机,可以捎搭一段路。

父亲不会骑自行车,上街都是走路。父亲去金水、新铺赶集的时候很少,都是办完事立即回家。有的时候去新铺娘家(父亲抱养新铺李家),很少在那里住,不管拿不拿行李,时常摸黑回家。

后来父亲又带回来一个纸箱——缝纫机头。忙完农活后,父亲去请姑父来安装缝纫机,姑父耐心的教父母使用方法以及注意事项。父亲念着说明书,母亲踩着缝纫机,开始在废布上面练习,渐渐的熟悉了操作。

我和弟弟看到了,觉得好玩,也争着去踩缝纫机。弟弟用镰刀伸到皮带那里划了一下,为此事还挨了打。母亲用针线把皮带缝好,又将就着用了几年(那时候一根皮带两块多钱)。

涨姿势《三滴血》的图片 第3张

买缝纫机主要是自己方便,标准牌缝纫机当时是220元,敦煌牌170元,所以父亲就在供销社买了一架便宜点的缝纫机。以前家里兄弟姐妹多,老大穿过后的衣服,老二老三接着穿。每次在街上买好布,让裁缝裁剪、锁边,拿回家自己缝。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亲白天陪父亲干活,空闲时间纳鞋底,做一些鞋垫、布鞋。每年秋季时为家人做好棉鞋、棉衣、棉裤。一般衣服都是肩膀、胳膊肘、臀部、膝盖容易坏,所以买布时多买一点,补上补疤,为的就是结实、耐穿。

母亲用这架缝纫机,为一家大小缝缝补补,确实很辛苦。在寒冷的冬季,穿着母亲做的棉衣棉鞋,心里总是暖暖的。看着千层鞋底,再看着母亲那双粗糙的手,也不知道被针刺破多少次?父亲早出晚归,闲时搞点副业,用他们的勤劳撑起这个家!随着妈妈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看不清穿针引线,直到最近几年,再也没有做过针线活。

(四)

父亲曾经下乡收过花椒、木耳,赚一点辛苦的血汗钱,货物都是用肩扛或者用扁担挑。有一次在去金水街的路上,被税务人员查住,让父亲把钱拿出来,还说要把秤没收了。父亲从口袋里摸了好几次,共掏出五十块钱(其实口袋里还有钱)交给税务人员,回到家里心情不好,没有吃晚饭就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父亲去村上找姑父,那个时候姑父在村上开商店,属于新铺供销社管。姑父给父亲开了一份证明,说给供销社代收,拿到新铺供销社盖了公章,随后父亲拿着证明去金水,才把钱退了回来。那个时候面皮两毛钱一碗,菜豆腐一毛钱,炕炕馍一毛。父亲每次上街,来回都拿行李,就是舍不得花钱吃一碗饭或者一个馍!

包产到户时,生产队按人头计算,我们三家分了一头牛,每家一个月轮流放牛,犁田耙地每家用几天。后来父亲买过两次牛,又给亲戚放牛两年多,母牛生下了一头小牛仔,这头小牛也就归了我们。

父亲总是对牛很痛爱,放牛的时候,把牛赶到草最好的地方,每次牛肚子都是鼓鼓的。平时早晚割一些青草,干活时给牛煮一些玉米。秋季的玉米杆、玉米壳、稻草,提前晒干后扛回家里,放的在干燥的地方,时刻为牛准备好冬季的草料!

为了干活方便省力,父亲买了架子车(也叫拉拉车)轱辘,让木匠做了一个车架,有的时候往地里拉粪、拉化肥。收获的季节,拉小麦、洋芋、黄豆、红薯等,当然比人力轻松很多。其实架子车很普遍,只不过农村山路不好走,拉车的时候也有点危险。

 

父亲种过几年西瓜,栽苗、施肥、锄草、压蔓、打芽、防虫。看到一个个小西瓜渐渐长大,父亲也感到高兴。等待西瓜成熟了(挑选西瓜也有技巧,左手托起西瓜,右手轻轻拍几下,听声音判断是生瓜、熟瓜,还是熟透了的瓜。),把西瓜摘下来装在荆笼里,放在架子车上,去别的村里卖。上坡路段套上牛,人只需要掌握车把的方向就行。有的时候有人打电话,父亲摘好西瓜,挑着担子送到家里,说句心里话,都是挣点气力钱!

(五)

阳春三月,蜜蜂在门前的树上飞来飞去,父亲便做了几个简单的蜂桶。有一次中午回家,父亲看到房后面的树上歇着一小窝蜜蜂,赶紧让母亲拿着灶篱,在下面系上一块红布,在布上抹上蜂蜜,把灶篱轻轻的放在树杈那里。差不多等了一个多小时,蜜蜂全部爬进灶篱,父亲轻轻的把灶篱放进了蜂桶内,从此我家有了第一窝土蜜蜂。

春天时节百花齐放,蜜蜂嗡嗡的采花正忙。父亲看到有蜂来了,自然很高兴。逮了几只蜜蜂放进蜂桶,没想到那天中午,就有蜜蜂钻了进去,这是我家第二窝蜜蜂。

夏季蜜蜂分窝是常见的事情,因为一个蜂桶内出现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蜂王,必然引起大战,就像兄弟姐妹分家一样,一部分呆在旧蜂桶内,另外一部分外出寻找新家。

有一天中午父亲从地里回来,听到房顶嗡嗡嗡的声音,一看不好,有一窝蜂又要分窝了。父亲赶紧拿着粪箕提了一点砂土,用手抓起来向空中撒去,嘴里不停的念叨:“蜂王落,蜂王上巢……蜂王落,蜂王上巢……”

父亲赶紧准备好收蜂的工具,等蜜蜂歇稳了,再去收蜂。有的时候蜜蜂歇在树上面,需要搭个梯子,灶篱上绑上竹竿,两只手稳住更不能着急,只好耐心等待蜜蜂全部进入灶篱。为了收蜂,父亲也被蜜蜂蜇过几次。还好蜜蜂毒性小,搽点大蒜或者汽油就好了。

 

蜜蜂的天敌就是葫芦苞、七里油、吃蜂蛾,有的时候吃蜜蜂,有的时候钻进蜂桶吃蜂蜜,甚至把蜜蜂赶跑。父亲平时都到蜂桶那里查看,还做了一个木板放在蜂桶边。

中午蜜蜂朝王,整个蜂桶被蜜蜂包围了。只要父亲看到有野蜂来破坏,便举起木板打死它们。父亲不顾干活的疲惫,到了晚上时,打着手电筒,在蜂桶旁守护着蜜蜂。在蜂桶下面的地板上,经常可以看到被父亲打死的野蜂。

上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听说蜜蜂的寿命只有三个月,我肃然起敬。不要小看一窝蜜蜂,它们各负其责,分工明确。安保、卫生打扫、花源查找、采花、酿蜜……蜜蜂是最辛苦的动物,为人类酿造最好的蜜,自己都舍不得吃上一口,就匆匆离去了。

在农村,每年农历九月初九,都是取蜂蜜的日子。而且取蜂蜜都是在晚上,我也目睹了取蜂蜜的情景。取蜂蜜的时候,戴着草帽,(有的人用面纱遮住脸)轻轻的揭开蜂桶,可以看到整个蜂箱里全是一片一片的蜂蜜。把蜂蜜片轻轻的割下来放在盆里,拿着小刷子,把蜂蜜上的蜜蜂赶走。有的时候蜜蜂把人都包围了,当然也有蜇人现象。由于冬季花源少,取蜂蜜时候,需要给蜜蜂留上几片,让它们过冬吃。

第二天早晨,把蜂蜜放入微热的锅里,再把蜂蜜片捣烂,然后用过滤网过滤,就成了原汁原味的土蜂蜜,装在瓶子里,放上三五年也不会坏。蜂蜜水有健胃消食、美容养颜功能,深受大家喜爱。蜂糖渣可以加水熬制蜂蜜(叫做二米水),蜂蜡也是一种药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正所谓:一份耕耘,一份收获。那年蜂蜜还不错,一斤三十元,卖了几千块钱,父亲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农村的土蜂蜜质量好,每年城里的亲戚提前打电话,说单位有人要,总说有多少要多少,每次都是连桶拿回去,他们自己再用秤分开。

(六)

父亲一生确实不容易,也没有去过远地方,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分天晴下雨,不分春夏秋冬,终日劳碌着。父亲烧过木炭,烧过两次窑(砖瓦),其中最后一次是父亲自己做的生砖,请窑匠烧熟,修过一次房,现在还剩下一些青砖和青瓦。

下雨时候,父亲披着自己编织的蓑衣,穿着自己做的草鞋,戴着雨帽,扛着锄头,去田坎地头看看,生怕路边或者水渠的水把田地冲跨了。别人下雨休息,父亲还得去放牛,打猪草。夏天天气比较热,父亲头顶烈日,汗流夹背的在地里锄草。我也多次说:“凉快了再干”,父亲却说:“太阳大了好晒草”。

我上学的时候,听父亲总是说腰痛腿痛,让医生开药泡酒喝,可能是年轻时出力太猛留下的后遗症。高中毕业后,我便去南方打工,后来也换了好几个地方,每年过年时才回家。

 

父母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地里的庄稼收成也不错。几个粮仓里装满了稻谷、小麦,房檐下挂着一串串玉米,大豆、油菜、芝麻、绿豆、蔬菜应有尽有。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作为农民,粮食是最基础的,首先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虽然我是农民,对于农活,有的活我也不会。特别是撒种子、下秧苗水田活,更需要一定的技术。当然父亲嫌我干不好,也没有让我干。

父亲在邻居的眼里,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大家都叫他“铁人”。在我们眼里,是一位勇敢、勤劳的父亲。不管亲戚邻居有什么事,总是热情的去帮忙,这就是农村人的本色——善良、朴实、真诚……

俗话说:处处黄土能养人。父亲和乡亲们一起,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用他们的勤劳和智慧,挥洒青春和汗水,建设着美丽的家园。

(七)

父亲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也很少发生头痛脑热。2012年腊月,我回老家后,父亲说感觉胃痛,我们便去汉中医院治疗。经过各种检查,当医生告诉我胃癌晚期这个消息时,如同晴天霹雳,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不知道病情的严重性,只好瞒着父亲。

父亲问我:“啥病?”我说:“一点小问题,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父亲多次对我说:“花钱多了我就不看了……”我轻轻地说:“花不了多少钱,药费也不贵。”我知道父亲心痛钱,一盒药两千多元,我说二十几块钱。每次都是自费在医院药房买药,不在清单里显示,因此父亲也就相信了。

父亲有病期间,弟弟一家人从新疆回来,父亲第一次见到孙子,去半路迎接,高兴的流下了眼泪。在医院住院期间,父亲总是心慌意乱,时刻还是牵挂家里。总说什么活没有干,以后有啥打算。说再活两三年就好了,还给孩子说:“要好好念书,听爸爸妈妈的话……”

 

有一次,父亲听老乡说,终于知道了他的病情和高价药,坚决不看了要回家。他说:“这病看不好,给你们塌账咋办呀……”我们一再劝说,那一个疗程治疗做完才出院。当一个人走向生命的尽头,才会真正体会到人生短暂,生命的脆弱。看着父亲被病魔缠身,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很多时候我在楼梯的角落里流着泪。

由于吃不上饭,仅仅靠一点药物维持着生命,看着父亲瘦的皮包骨头,让人看了都心痛。经过五次住院,病情不见好转,父亲要回老家,我们带着医生开的药回到家里。我和弟弟、母亲守在父亲的床前,轮流照顾、喂饭、吃药、上厕所……

2013年农历六月初六晚上,后半夜三点多,可怜的父亲突然没有了气息,最终离我们而去。看着父亲还睁着眼睛,可能是放心不下我们吧!任凭我们怎样呼喊,再也叫不醒他。父亲走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看着父亲被病魔缠身,走了也许是一种解脱……

父亲的三转一响(手表、缝纫机、拉拉车、收音机),与别人家的与众不同,更是一种满满的回忆。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蝴蝶牌手表、宝石花牌收音机、敦煌牌缝纫机,还有父亲置办的农具,都在老家收藏着。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更是一种纪念。

拉拉车还可以用,第一台黄河黑白电视机,被父亲带到金水加了几百块钱又换了一台小彩电,现在还可以看!为了联系方便,父亲花了180元,买了一部小诺基亚手机。每次打电话,父亲总是简单的说几句话就挂了。这部手机用了十多年,还是好好的。父亲走后,这部手机被我精心收藏着,并把父亲电话号码改为全球通套餐一直在用!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父亲走的那么匆忙,辛苦了一辈子,却没有享到福,让我再次感到愧疚。父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辛苦的一生、平凡的一生。父亲是一头拉车的牛,默默无闻,把一生的精力和爱,奉献给家人。父亲是一座山,是我们心灵的依靠,精神的寄托。父亲的恩情和教诲,我将铭记于心,给予我温暖和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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