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西街

祖父有个木匣子,盖板可以推拉的那种,里头装了他吃饭的家什。他再三警告让我不要碰那些个剃刀,那可是把一块磨刀石都磨得弯弯的锋利家伙,雪白的刃藏在乌黑油亮的鞘里,沉稳且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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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爱听祖父给别人剃头的声音。花白的脑袋在冲过热水后更加服帖,打上洋胰子,祖父便左手按头,右手捏好剃刀开始一道一道的刮,随着蚕食般沙沙作响的声音,青的头皮就露出来,让人看得无比畅快。剃完了头还要修面,先拿热毛巾把嘴捂了,过后再拿小刷子沾了洋胰子涂在下巴颏周围,接着又是一阵畅快的沙沙声。最后祖父还要翻起他的下眼睑,用剃刀的尾巴把眼睑刮得红红的。剃完了头的人并不急着走,只坐在那儿谈天论地,说着中央的政策,说着时代的变化。
可现在的我根本来不及欣赏祖父那干净利落的刀法,因为我满心都是馍客家的炕炕馍。街上馍客家的馍卖五毛钱一个,很大,从鏊子里热热的拿出来时,带着炭火香。面饼四周黄而不焦,咬一口外脆内软,满嘴的小麦甜;面饼中间薄而脆,馍客用盐和五香面调了芝麻花生碎涂在上面,咬一口,咸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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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猫儿似的在祖父脚下窜来窜去,焦急地等待着他剃完了头好收钱拉着我去西街买馍。祖父并不理我,一心只顾着手里的活儿,偶尔跟坐着的老伙计附和两句。我想他快忘了我了。
终于,祖父用刷子刷那个光头的衣领了,解下他围在身上的白布,用布拂尘把他身上从上到下拍了个干净。我欢喜起来。
光头递来一块钱,道声谢,祖父双手接了,回声慢走。坐着的老伙计们也过完了嘴瘾,一个个整理衣裤,拄着拐杖,渐次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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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天,我依然感到幸福。跛腿的祖父拉着我一摇一摆的走向西街那头我心心念念的炕炕馍。卖馍的人家总是人头攒动,一批食客坐着吃馍,说着天下事。我和祖父是常客,馍客是个干瘦的老头,每次拿给我的馍都是黄脆的,因为它比别的馍在鏊子里多躺了好一会呢!但馍客也真够讨厌的,每次去买馍,他会说对祖父说:“这女子爱吃馍,将来给她找个关中婆家!”于是祖父并那些食客都哄哄的笑了。
二十多年后烤箱代替了鏊子,烤出来的馍仍是又黄又脆。西街的人们都是匆匆买了馍又匆匆离去,因为要赶着上班,赶着挣钱,馍还是一样的材料,一样的做法,细品却总感觉少了点烟火气。

 

祖父早已离去,一手剃头技艺随之消逝,那只小匣子留给了我,我用它来装我的各种玩意儿,等着将来把故事讲给我的孩子听。
 
只有我熟悉的这条西街,仿佛从没有变过。二十年恍然如梦,许多人走了,许多人又来了,唯有老街仍然拥挤,破旧。
这儿是一代人的记忆,是一个城市的标志,我愿他永远也不要出现在城市规划建设的蓝图里,好让那些我爱的活人,我爱的魂灵有个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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