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炕

临近春节,家中老父亲就遣来一封短信,叮嘱我回去过年。其实我离开家乡在外工作十余载,年年都回家过春节,只一次回去得晚了些,大年初一的早晨才赶到家。

那天我刚进家门,母亲扯住我就嗔怪:“你咋才回来哟,你爸年三十儿一宿没消停,不知到院外瞅了你几回。”听妈妈这么说,我心头一热,忙拾脸看父亲。他站在屋当间儿,见我瞅他,便说:“坐车累了吧?快上炕眯一觉。”说完就上炕给我铺褥子,一边铺一边说:“一连几天我都把炕烧得热热的,炕头都留给你!”

每次回家,爸都让我睡炕头。

其实我出生在不用睡火炕的南方。那里山青水秀,隐约在我记忆里的是那山坡上摇曳的映山红和水塘旁边娇巧的竹楼。八岁那年,爸爸带着我们全家坐了八天八夜的火车回到东北老家。在拥挤而昏暗的火车上,我曾问爸爸:“回老家干啥?”爸当时没有回答,他眼睛里倏地闪现出一种动人的光彩。爸爸是搞地质勘探的,十八岁就离开了老家,走南闯北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可他总忘不了老家,常向我和姐姐讲起家乡……冰嘎,雪橇,粘豆包,还有那热乎乎的炕头,那些早就灌满了我们的耳朵。回到老家后,我满眼新奇,总往外跑。去麦子地里抓蝈蝈,去草甸子逮鸟,去河沿捞蛤蜊,玩得热火朝天。

涨姿势的图片 第1张

入了冬,天上飘起了雪。爸怕我出外冻着,就让妈妈看着我。我只好整天偎在炕上。

火炕成了我童年的天地。

西北风一刮,我家的灶炕就不好烧,倒烟,炕也不热。妈妈做饭时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儿,她就埋怨:“回这死冷寒天的鬼地方干啥?”爸听了就用鼻子哼她,然后就拧身出门借了瓦刀,拆炕扒炕,弄得满屋烟熏火燎。反反复复修了几次,灶炕终于烧好了。第二天,爸爸气宇轩昂地扛回一顶新炕席,仔仔细细地铺在炕上。新炕席织得细细密密,光滑而洁亮,铺上它,屋子里顿时显得富丽堂皇。晚上,爸爸把炕烧得很热。那时煤金贵,我家烧不起。爸爸到草甸子打塔头墩子,运回来再铡刀切碎,抖净了土,放向阳处晒,晚上塞进灶炕里。塔头实际就是盘结的草根子,燃得很有耐性,不起火苗,红红地笼着堆,烘得炕特别热,也烘得我的童年异常温暖。

冬天夜长,躺下后也睡不着觉,爸和妈就躺着唠闲嗑。后来是姐姐无意间发明了一个游戏方法,把漫长寒冷的冬夜涂上了几分温润的色彩。躺在炕上,抬头就能看到用旧报纸糊的天棚,姐姐先看到报纸上的某个字,然后就让大家猜找,全家人兴趣盎然地猜找文字,也许就是我最早的文化启蒙吧。

冬天的早晨,窗子的玻璃上就结了霜。霜结得有些怪,窗子四边的玻璃上的霜绒绒的很均匀,像施了层脂粉似的,太阳照来,霜玻璃就若隐若现地闪着晕红,似女孩儿害羞的脸蛋儿。而窗子中间的几块玻璃的霜则是薄厚浓淡变化着,绣满了曼妙无穷的霜花。乍看这霜花有些杂乱,但细细地凝视,就会发现巧夺天工的梦幻和精致。那时,每天早晨趴在炕上欣赏霜花的情景,成了我童年里最浪漫而优雅的往事。

火炕让我从小领略到了人间冷暖。

火炕铺满了岁月的沧桑。

就这样,我在火炕上睡大了。

长大后我就离开了家乡。

离开家乡我就不睡火炕了。

不睡火炕我很不习惯,特别是买了席梦思床,我总睡不踏实,睡一宿觉比一天活还累。我对妻子说:“睡这破玩艺累人,真没炕好。”妻子听了就笑着说我满身农民习性。我听罢冲她吼,她不示弱:“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多好。赶明儿你领我回你老家吧,天天睡炕头!”她的话把我的鼻子都气歪了,正欲抖擞精神与她理论一番,她却扔一串笑出门走了。

妻子的话引起我的思考。

我走出居室来到大街上,行人稀少,步履匆忙。当我看到远处白杨树的翠绿间闪现出高楼时,心里突然盈满了一种悲哀。置身于现代化的城市,生活在改革的激流中,自己身上似乎被一种东西束缚着……难道那火炕的那温热已渗入了我的骨髓,注入了我的血脉里了吗?我曾在心里审视过我的父亲,却从未审视过我自己,我的这一生也像父亲一样,永远也跳不出那面火炕了吗?

涨姿势的图片 第2张

年根儿,我携妻带女回了老家。

爸爸仍让我睡炕头,她说:“在咱东北,睡火炕最好,它养血行气舒经脉……明年再回来,可能就没了这热乎的炕头了。”我惊讶,问咋回事,妈妈笑着说:“咱这片要盖楼了,平房全扒掉,分给楼……”爸爸在旁边嘿嘿地笑,我就问他:“住了楼,没了炕,你能习惯?”爸爸笑着说:“习惯不习惯也得习惯哪!”他的话让我惊讶不已。

夜里,我翻来覆去难入睡。

身下的火炕很热,烘得我的心思也乱了。

爸爸仍让我睡炕头,他说:“在咱东北,睡火炕最好,它养血行气舒经脉……明年再回来,可能就没了这热乎的炕头了。”我惊讶,问咋回事,妈妈笑着说:“咱这片要盖楼了,平房全扒掉,分给楼……”爸爸在旁边嘿嘿地笑,我就问他:“住了楼,没了炕,你能习惯?”爸爸笑着说:“习惯不习惯也得习惯哪!”他的话让我惊讶不已。

夜里,我翻来覆去难入睡。

身下的火炕很热,烘得我的心思也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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