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警长

黑虎梁仍然倚城而卧,泾洋河还是穿城而流。就在河畔的小城中,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游荡着一位五十出头的汉子。高高的个头,衣裤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头戴一顶从垃圾箱里捡来的蓝色大盖帽,细看方形的面庞上两颗有神的眼珠在活灵灵地转动,偶尔张开笑口,露出整齐的白牙,有时鼻梁上还架副破眼镜,既滑稽又有几分斯文。纯粹一个乞者,无人在意,也不曾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但小城居民大都把他叫做“黑猫警长”,很可能是据同名电视动画片而起的绰号。如谁家孩子淘气,家长厉声喝道:“你不听话,黑猫警长来了”,以此吓唬,果然奏效。

涨姿势的图片

“黑猫警长”,他经常出没于街头巷尾、垃圾堆旁,间或哼几句小曲。见到丢弃在地上的烂水果等凡是能吃的东西便弯腰拾得,放到嘴里嚼得有滋有味。有时也到酒店饭庄品一点人家剩下的残羹冷炙,分享一点美味佳肴,但又总是伴随着店员的喝骂而被逐出门去。夏天,身着一条汗迹斑斑的背心,下段扎在裤腰里,拾到的杂物顺手从领口丢下去。到了下午,不仅手里提的破口袋装得满满的,而且穿的背心里也胀得鼓鼓的。晚上,常到河边的一处岩穴栖身,头上枕着一块石头,屁股垫着一块石头,双脚搁在一块石头上,就是这样三个支撑点支撑起这条鲜活的生命。
一日,他穿的背心里面又是鼓鼓囔囔的,手里拿着一支捡来的铅笔,自言自语重复着一句话:“我不给你们批条子,你们就办不成”。声音很大,神气十足。有人传言,他通文墨,当过大队会计,曾体味过手握实权的威风,至今余味不绝。
听说他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他家的日子还是比其他农户宽裕,在读完大队小学,还送他翻两座大山到坝子里的一所中学去读初中,学习成绩在班上排前几名,得了不少奖状,还被选为班长,老师常常夸奖他有培养前途,只可惜上初三时学校就停课了,学生有的参加大串联,有的回乡劳动,当时农村识字的人极少,他回来就成了宝贝疙瘩,几个大队干部一商量,就让他当大队文书兼会计,经常派到各生产队检查生产,宣读文件,开会念报,穿戴跟脱产干部不相上下,整齐干净,不管走到那个生产队,农户都争相喊到家里吃饭。老百姓要是出门住店、到分销店购买限量物品都要在他那里开介绍信,在当地他是最有出息的,占尽了风光,让同龄人佩服得近乎五体投地。那年农村正在开展破“四旧”运动,凡是古庙、古墓碑、石雕、木雕、神龛、古书等都被视为旧文化,在劫难逃。大队开会讨论,意见是把大路边上墓碑撬了,好给上级交差,他则认为要破四旧就要彻底,不留尾巴,年轻气盛的他自告奋勇的带上一队人马,开始烧古书、砸石雕、折庙宇、毁菩萨、撬祖坟,搞得乌烟瘴气,不几天功夫,全大队老百姓祖坟的墓碑就被撬完,刻有联语的石条有的做了墙基石,有的做了坐凳,碑板有的用来搓衣服,有的用来砌茅坑。凡是参加政治运动,他都激情迸发,积极卖力,深得造反派赏识,尤其是在斗当权派时,他会想出很多整人的招数,组织群众揪出推荐提携他的支书和大队长,在批斗大会上,他上台揭发,言词激进挖苦,罗织罪名,捆绑吊打,弄得那几个大队干部东躲西藏,不敢露面。武斗的枪炮一响,他不失时机地进入到派性组织,当参谋,做智囊,腰间时常挂把手枪,抓住不同派性组织的人员,有的割断脚筋,有的剁掉手指,有的装到麻袋一顿乱棒后沉入深潭,威风了好一阵子,后来随派性组织去了外地参加武斗,一直没有回过家乡,杳无音讯,就是他父母过世也不曾见到他的人影,就好象小说中的人物,被作者埋下了伏笔。清理阶级队伍时,象他那样的闹派人物当然是榜上有名,但不知其下落,也就不了了之。后来听说他进了监狱,也有人说他到了沿海城市,隐姓埋名,闯荡江湖,成立了公司,当了老板,皮包里随时都装有一串公章,与掌握社会资源的当权人物关系非同一般,利用价格双轨制的空子,平价购进,高价卖出,几年功夫,身价过亿,他请保镖,雇打手,西装革履,豪宅豪车,进出高档酒店、权力部门。他还采取非常手段,对与自己形成竞争的公司进行打压,大鱼吃小鱼,最终使其破产,进行收购兼并。叙说得神乎其神,描述得活灵活现,终归是口耳相传,真假莫辨。
光阴荏苒,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却成了这般模样,让人难以置信,岁月使他成为一个十足的街头流浪汉,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绰号而已。
“黑猫警长”一直独往独来,从不与其他乞者结伙,难道他是怕招来拉帮结派之嫌,还是担心捡到了东西被同伙抢吃,也有人说他是对同类心存嫉忌,《阅微草堂笔记》载:“天下唯同类可畏也,凡争产者,必同父之子;凡争宠者,必同夫之妻;凡争权者,必同官之仕;凡争利者,必同市之贾。势近则相碍,相碍则相轧耳。”
他从来没有进行过体检,更没有用过什么滋补品。而今已越发富态起来了,天气热了,便豁开衣服,敞开胸怀,露出肚皮,黑黑的,厚厚的,挺挺的,裤腰上面挤起一道深深的弧线。有天傍晚,天下着柔柔的细雨,他坐在路灯下,显出极度困乏的样子,我随手递给他一支香烟,他微笑着伸出右手,用姆指和食指的指甲尖掐住过滤嘴的纸皮儿,顺手摸出一个打火机,悠然地吸了起来。后来发现他吸烟都是这种姿式,因为他吸的全是捡来的烟头,只有这样才不得烧着手指。
晚上,在小城附近,或街道某一角落,或岩穴中,或大树下,有一点火星闪动,那很可能是“黑猫警长”。多年来,不曾见到他的踪影,或许是到别处开辟了新的营生天地,我想他挺壮实,不可能匆匆离开这个世界,但从没有人提及。小城依旧,人们各自“长钱往前算,蚀本朝后算”,为前途投入,为后路奔忙,为柴米油盐操心费神。
对于“黑猫警长”却少有人谈及。说他是乞者,可他从不讨要;说他有碍社会,他不刁、不抢、不偷;说他自食其力,又活着这般窝囊,满身污垢,不修边幅,影响小城市容;说他精神失常,他又不乱说乱动,倘且如此,不知他又是因何事而想不开?该不是得罪了上司,受到了打击报复,亦或是因事业和婚姻失意?不得而知。他冬不着棉,不伤风寒;夏不防暑,不染热疾;流浪街头,自在闲适;捡食为生,没有病疾感染。而富有之家,阔绰之辈,奢侈之徒,不是五脏六腑易生病灶,就是四肢七窍功能有碍,不是虚胖浮肿,便是干瘦羸弱,无疾无患者不多,那能象“黑猫警长”体态盈盈,健步街头。若是传说为真,那也只能是往日的风光。我想,人生天地间,苦乐相随,得失相伴,祸福相倚,命运始终是互补的,万事遂愿只不过是人们美好的祝词和希望。“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也只是巧合,一种偶然,但人们往往见到的是“肥上加膘,瘦者揩油”、“好人并非有好报”的现实,多次试图从“黑猫警长”身上挖掘出一点形于外而蕴于内的东西,可惜升华不到理性的高度,更不能准确的用文字表述出来。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黑猫警长

赞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