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桔子的女人

王坚红正在后悔刚才叫卖声太小，又一个姑娘要来买二斤桔子。

二斤，才赚一块钱。这样子，一个下午也难挣十块钱，孩子的校服钱……

她正胡思乱想，一张黄褐色的二十元人民币递了过来，阳光下，这钱忽闪忽闪地闪着亮光，就如她此刻的心一样。

要不？唉！就这一回吧，反正那么多人经常……她一边想，一边麻利地挑拣桔子，然后打开钱包找零，同时迅速地将那个二十元的钞票揣进了袖口当中。

“大姐，不对啊，您少找了我十元钱！”

她一边辩解，一边在心里打鼓，“好妹子，姐姐对不住了！就这一回，十块钱对你应该也没多重要的……”

少女闹将起来，同行和路人开始聚拢，她心里有些着慌，忙躲闪过少女砸过来的桔子。

桔子却砸到女儿的头上，她不干了，一下子揪住少女。“啪”的一声，却是自己的脸上着了一巴掌。

她愣住了，“这姑娘文文静静的，怎么……真是看走了眼，本想挨两句骂就算了……”，她脑中一片混乱，这时看热闹的兴奋地挤过来，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女儿怯生生地在身后拽着她的衣角。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想了，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否则以后在这条街上还怎么过活啊！

想至此，她抬起手，往少女脸上打去，刚要触碰到少女脸庞的时候她顿了顿手掌——可不敢真打，但愿她知难而退赶紧走，于是便只轻轻拂了一下她的脸。

人群中一阵欢呼，爷们儿们、汉子们眉花眼笑地围过来，一趟子黄帽沿儿、白桶盖、灰牛仔儿们拎着白色塑料袋走过来，叫嚷着怂恿打架。那姑娘便忙走开了。

人群散去，她松了口气，便开始给女儿数钱，二十元，十元，五元，一元……女儿在一旁大声地数着二十、八十、九十八，数到一百的时候，孩子欢呼着露出了牙齿，浅浅的酒窝里还挂着一滴泪珠。

总算凑齐了孩子的校服钱，孩子离去的身影像一段旋律一样飘荡在胡同深处！她偷眼望了望四周，还好，同行、路人各忙各的，这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是，她心里却翻腾起来，自己在街角卖桔子已有七八年光景了，斤两和价钱都很过得硬的，不想今天……唉，那被城管拉走的车子和水果，那钱包里仅剩下的几块钱，还有明天的进货，自己以后……在菜市街上，她见惯了这种做法，孙二、钱姐，尤其是刘胖子，几乎整天这样做。她从来没有，她要凭良心吃饭……良心，她的心一下子凉了起来，她想起了命，突然有些害怕，老天会不会报应？不过，刘胖子不是越吃越胖了吗？他儿子听说还考上政府部门了呢……

“哥，就是这个黑心女人！”她猛地惊醒，面前站着刚才的那个少女，身旁站了一位挺大块头的汉子。

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似乎那里面的心真的很黑，然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就见那男人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睛乌溜溜、圆溜溜地吓人，皮锤一样的拳头握得咯咯响，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从未经验过的畏惧袭上心头。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她忘却了该如何防卫，如何逃走，只傻呆呆地立着……

好半天，她偷眼瞄了下男人的拳头，却见不那么紧了。她刚要换口气，男人一把端起了她的桔筐，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两脚用劲地来回踩踏，每一脚都像是踩在她心上。

深秋的桔子红艳艳、黄灿灿，在男人的脚下果皮碎裂、果汁四溅，秋天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垃圾站。

此刻，巷子深处的血红唇、低胸衣和高臀裙们也忍不住走出来，伸着头，露着影，翘着脚地朝这边张望。买菜的、卖菜的，人们提着菜、捏着钱，停止了交易，齐齐地往这边看。

“哥，捡桔子”，两人旁若无人地将没踩烂的桔子又扔进筐里，然后端起就走。

第二天，王坚红照旧穿着那件花格子上衣，宽正的脸庞挂着微笑出现在菜市场，她的身前，青的、黄的、绿的金桔、蜜桔、芦柑和脐橙装满几箩筐，仿佛摆了一地儿的秋天。钢研菜市场从此多了一个顾客自己找零的水果摊，据说这竟成了华北地区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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