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于我

姐姐一家正月初五就去武汉了。家里少了两个小宝宝,清寂了许多。姐姐在电话里告诉妈妈,正好这几天可以多休息。少了带孩子的事,多了清理家中杂七杂八的物什。

清寂了,也少了热闹。

妈妈的票是正月十一的,下午六点,我送妈妈到火车站。火车站进站口,我看着妈妈走进去,我不能进去了,一下子,妈妈的身影就消失在我眼前。这样的送别,好像和以往每一次离家时的情景一样,往后不知还会发生多少次。而我,尽管经历过这许多次,却每回都有说不出的不安感。

离家前的几晚,每每先是舍不得睡,想着睡过这一晚,就要离家了,时光流逝何其快呀!若能熬到凌晨三点四点,好像就在家多呆了一天!可到了十点十一点,睡眠来了,熬夜又如何?还不是天一亮,就要开始收拾东西,把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千万不要落下什么,好像自己不曾回来住过这段日子一样!最终,为了身体健康,还是早些睡吧,外头哪有在家里这么舒坦?

现在,家里只有爸爸和我两个人。

晚上的时候,我和爸爸围坐在火盆旁,烤火看电视。一个人的时候,我想象过许多次,可以和爸爸说些什么话,想着这个夏天,可以带爸妈出去玩一趟,他心底里是否还存着儿时的梦想?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玩过画,玩过音乐,而如今,我恍惚在追着父亲的影子,想寻求一条通往心灵自由的路。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两代人的不同观念,如何可以找到平衡?可是,这些话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一刻,我开始对这个不会说话的自己感到失望。原来,“沉默”不见得是好东西。我和父母之间,这样沉默寡言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是从我开始读大学,渐渐地有了自己的想法,在这之前的读书年代,就是这样了吧!

在我家,母亲几乎统管了家中所有的家务活。父亲虽对评菜似有精通,肉鲜不鲜,菜是否炒老了,汤应该炖多久,他能说出些道理,却是一点不会做菜的。我平时做菜少,手艺很一般,不管做出来的菜味道如何,父亲都只能吃了。记忆中,不管我做什么事,取得什么样的成绩,父亲几乎没有给过我一句赞许的话。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父亲也和我一样,不善言谈,内敛深沉。事实也罢,如今的我,意识到自己的缺乏信心,自己的怯懦,我甚至不敢主动要求在家里做菜,害怕炒糊,害怕一盘菜被端上桌的时候,父亲苦笑着说,“这是丹丹炒的嘛,盐放少了呀!”我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努力地练习,直到真的可以拿出手了,才敢在人前去做。我开始真切地盼望那样一句肯定的话,哪怕只是出于安慰。

爸爸坐在火盆边,睡着了。他总是这样,电视放着,看着看着就“钓鱼”了。我拿起遥控器,想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一不小心按错了按钮,换到了上一个台。意识到自己按错了,马上又把台调回来,再调小音量。尽管我的调台动作只在几秒之内,可还是惊动了爸爸。他眯着小小的眼睛,望了望我,明白发生了什么。片刻后,又开始钓起了鱼。他累了。

爸爸坐在火盆边,睡着了。曾经,这样的情况,我也说过爸爸很多次,“爸爸,困了,就去床上睡了吧!”很多次无效后,我也就不再说了。我不愿吵醒爸爸,爸爸能够睡着,这是件好事。比起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相对坐着,或许看看电视,或许各自刷着手机,彼此不说几句话,我更希望爸爸睡着了。是啊,爸爸累了,他在早早的夜里睡着了,我反而感到了心安。毕竟,此刻, 我就坐在爸爸的旁边,我看着他睡着了。

过年前后的这段日子,大家都休息在家,吃吃喝喝,走走动动。平时不大吃零食的大人,在这几天,也开始嗑起了瓜子。我感觉自己嗑瓜子还是蛮厉害的,“咔—咔—咔—”,一会儿的功夫,瓜子壳就堆了一桌。春节放假,爸爸不出工了,在家没事也常常嗑磕瓜子,剥剥花生吃。怕乐乐吃瓜子卡住,爸爸就总是让乐乐吃花生,乐乐自己会剥花生了,吃得津津有味。妈妈也去了武汉后,爸爸就很少嗑瓜子了。少听到了嗑瓜子的“蹦跶声”,这才知道:原来,嗑瓜子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围在火炉前,才能嗑出美好的滋味。

 

是啊,在家里是舒坦,好似没有多少劳累,可是,我心里真的舒坦吗?前不久,无意中联系到了一个小学时姐姐的同学。我们聊着聊着,她问起我,为什么不回家来工作?这个问题,于我并不是第一次提起。可我始终不知如何明白地回答。之前,我给出的是大而含糊的回答——离家,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是为了找到那个精神上真正的家。想想自己回家之后,和在外这些年的情况,我有了一个相对接地气的回答——回家工作,或许自己就没有那么努力了吧!

离家,是向前看的生活,尽管前途渺茫,凶险难料,却总要踏出这一步,而在家的生活容易让人懈怠。不管是因为个人原因,或者家里的原因,回家之后,真的就不会那么努力了!回到家里,想着能多陪陪父母,多帮家里做做事的,我可以少呆在自己的房里,少敲几个字,少写几个字。可是,我并不希望自己一直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日子。大山里的日子固然简单,可我并没有让自己只是简单地上上课就完事。或许,我的这些努力在现阶段看不到什么成效,得不到多少利益,可是我并没有让自己的青春虚度。我仍然需要出走在外,离家或远,我的半颗心始终系在家的那一边——那是我来的地方,我会永远记得。

一天,父亲的朋友来我家玩,我也坐在火盆边,听着他们聊天,朋友问起我的工作,毕竟我不常在家,回家来被看见了,别人总不免问一问我在外的情况,在哪儿工作?工资如何?云南又顺利地被错认为哪儿都是四季如春了。这个世界,被忽视的地方(人)可有多少?茫茫人海,一个人就是一个微粒,渺渺宇宙,一个小镇就是一个微点,知道它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还在想着如何回答,父亲很快就替我回答了他朋友的问题。“她哪有什么工作,就和街上的某某某一样,想上班就上班,不想去了就不去了,是义务工。”他的意思是——我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我和街上到处玩的那种人并没有多少两样。那一刻,我又沉默了。我没有想到,我做支教,在父亲眼里,居然是这样的!

后来,有一次小姨说起她在小学同学聚会上,和人聊起我的情况。她的同学是一个老师,老师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我们中学时是同学,她们是同我玩得最好的朋友,而今也几乎不联系了。老师听到我在支教,叹息一声,“记得读书时,雷宇丹的成绩比我的两个女儿还要好一点呀,现在怎么去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做这样的事呢!”我的那对双胞胎朋友,其中一个在银行上班,另一个考了公务员。

我并不觉得自己支教是多么光荣高尚的事,可我也真没想到,哪怕在故乡,那么多同样身为老师的人,也同许多乡人怀有同样的想法――支教不是一份正式的工作,甚至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认同我,可我真的很需要家人的认同,我骗不了自己。当我意识到自己和家乡人的格格不入,我哪里还能再回来?我哪里回得来啊?

这世上并没有一个完美的人,也就没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更不会有一个完美的孩子。人世间的这许多分别,子女和父母之间,亲人之间,爱人之间,朋友之间,无非就是转身一过,只见背影。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下次还会再见,一段时间后,也许真的就见到了,也许再见遥遥无期。 背影闪过,音容笑貌再度出现在脑海中。

我多愁善感,我敏感脆弱,我留恋故往,又固执于自我。我似乎并不要自己过得多好,多么丰衣足食,我的矛盾处境,源于不愿屈服的自我。

我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我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和痛苦。我接受这份痛苦,我要这份痛苦。

我可能长久都会有一种乡愁,有乡愁的人是回不去故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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