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 鸟鸣嘤嘤

新年了，当年嫁作他人妻的女子已经成为了一位孩子的母亲，而今年将要出嫁的女子已在离家的路上。

车窗外白雪皑皑，一座座秀气的雪山妆成了这个晶莹剔透的世界，净白了大地，清白了黄土。我才知道，原来“银装素裹”竟是如此一番天地！穿着红色衣服的新娘在这个寒冷得让人畏惧的冬天是那么美丽，美丽得不容人有丝毫的怀疑。

那天，我们走了六个多小时的高速，穿越了南方一座座小城，远离城市，去往深山里，去见证属于她的幸福。

大家都叫她樱子，樱子个子并不高，长得挺小巧可爱，出生在南方一个有山有水的村庄。

2016年的春节到来之际，樱子出嫁了。终于为她那艰苦的爱情，守得了云开见月明。好似盼望着盼望着，春终于来了。

樱子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有一个弟弟，一家四口与年长的奶奶一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家庭里，樱子有着她的幸运，也有着别人家没有的不幸。

樱子基本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樱子的父母健在，也是中华民族千千万万勤劳朴实的农民中的成员。她的父亲是奶奶的长子，年轻时读书很用功，高考时成绩优异，却因为说话结巴，手指活动不灵敏，最终被学校拒绝入读，只得回家种地，以供养弟弟妹妹。大概正是因为父亲身体上有这样的缺陷，外人介绍的媳妇和正常人也是有些不一样的。她的母亲虽说身体上并没有残疾，许多事情你和她很难讲清，大概也因为她没念过书吧，又有一头自然卷曲蓬乱的头发。

勤劳朴实是农村人的一面，顽固不屈也是许多农人的性格所在。樱子的父亲做了一辈子农民，不知从什么地方买来一些农业致富杂志，照着书中外省农人已取得成功的例子，尝试过许多新奇的东西，种过三七，养过蟾蜍，二十几年过去，却始终不见有什么成效。投进了许多钱，都像石沉大海般了无生息。他坚持着，不顾家人的反对。奶奶也是要强的人，虽然生活已经不再缺钱用了，对钱却也看得挺重。这么多年看不出收益的事，她怎能不唠叨？她似乎越来越看不惯她的大儿子，她和他吵架，是家里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这个家难得有安静的时候。你若是听到一个口齿不清的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和一位强悍的老妇人争吵，各人强说各人的理，你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是话语里的空气已经要燃烧起来了。她似乎也看不惯他的媳妇，那个有气只能往心里吞的女人。她不懂，为什么她的婆婆要这样强词夺理？她也会反击，嚷嚷几句，重复的那几句话。这三个人之间的战火总是一点即燃，这个时候，樱子就在一旁默默地拿着笤帚扫地（家里养了一些鸡，农村的水泥地，常常需要打扫）。

樱子与男友小李相识相爱大概是六年前的事了。性格温柔又偏内向的樱子是通过网络认识男友的。他对她好，说些甜言蜜语的话，这是从来不曾有人对她说过的，这是她在家里不曾感受到的温暖。

那时，樱子毕业后在县城里的一所医院当护士，虽然会累点，也会上夜班，但确实是一份既稳定工资又可观的工作。而那个远方对她嘘寒问暖的男人正在离家千里的祖国的最南端打工。是的，他就是千千万万离家赶往海边那座大城市的打工仔之一。

三年前，临近春节之际，小李来到了樱子生长的这座小城，本该是见樱子的父母，见樱子至亲的人，见樱子的奶奶，订下这门亲事。然而，家里人商量再三，奶奶始终不愿来见这个个子矮小、瘦弱的在远方打工的男子，樱子的父亲只顾着他的农物，母亲就更不用说了。最后，樱子的叔叔与叔母，还有她的两个堂妹见了这个男子，请他在餐馆吃了一顿饭，问了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好言好语地劝他尽早回家过年。言外之意，想来大家都该明白，我就不指出来了。

这顿没有多少生气的晚宴结束后，小李在这座小城呆了一天便回家了，他没有办法，樱子也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不再联系了。几个月前突然听闻小李再次来到这座小城，去了樱子的家，“上门”，终于订下了这门婚事。樱子的奶奶到底是怎么答应这门亲事的？樱子也是一个倔强的人，像她的奶奶，像她的父亲，“非这个男人不嫁”。她早就不是十几年前奶奶怀里的那个小女孩了，她更不会在家里扫一辈子地，她有能力养活自己，奶奶又奈何？

我本以为，奶奶已经看开了。她当初是为着樱子好，希望她嫁得好人家（这里的“好人家”自然是指家境较殷实，至少得比自己家好），所以才会阻止这段有差距的恋情。后来，再听奶奶说起樱子的事，口里依然没多少好听的话。

“她一点也不听话啊！她爸爸只有这么大能力，我们是希望她好，嫁得好去处。她结婚，她舒服啊，奶奶不舒服，奶奶一辈子都不舒服。”

“她虽然现在快乐，以后她就不快乐了，她就要怨我们了。”

“樱子是个想事不清楚的人啊！蠢！才会找这样的男人！他有什么能耐？他比全世界人好啊？他是谁的儿啊？我看他到我们这边来能找到什么工作！”

“我可不稀罕他的冬笋。”

奶奶的条件是给足礼金，婚后让小李来这座小城工作，他答应了。

 

只有樱子的母亲、弟弟和堂妹去参加了樱子的婚礼。远远的深山里，长着一片竹林，这里是蔡伦的故乡，盛产竹笋。然而，交通的不便利，乡土的落后，始终没能改变这个地方人的命运。出生的贫困，在降生之初就使他们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走出去的人很难再回来。外乡的女子不愿来这个地方，留在这里的人老了一辈又一辈。

婚礼上，小李的舅妈和他们一同吃饭，一桌就坐了六个人。小李的父亲在忙着招呼亲朋好友，樱子的母亲也是不大说话的人。

来之前，樱子就反复叮嘱母亲：到了他家，你不要乱说话，要有礼貌，别人给你东西，说“谢谢”就好了。母亲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坐在那里，不说很多话。饭菜一碗碗端上来，母亲吃得并不多。吃完之后，放下碗筷，一脸无辜地僵坐在那里，不说话。新娘呢？有那么一刻，新郎走出去与乡邻敬酒,装扮得像个公主的新娘一个人坐在长凳上，目光无神，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一桌菜，她似乎有些忧愁？我也开始质疑：这是一个怎样的婚礼？

樱子好像并没有很快乐，虽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悲伤。奶奶没有来，她还是没能得到奶奶的祝福。

婚宴后，樱子问小李，“晚上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去看那些叔叔、舅舅，其他亲戚啊？”

“不用，你只要和我去姥姥家就好了，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这句话我听在心里，我明白这是新郎在照顾新娘，他不愿她奔波，走排场式地去看望那些或许他们再难有联系的远方亲戚。年后，樱子还会回到她自己出生的地方，在那里延续她的幸福。

晚饭过后，送嫁的我们便要乘火车赶回家了。小李的家在山的较高处。人们打着手机上的光走在夜里下山的梯路上，“大家小心点走啊，不要滑了。”

“我很少走夜路！”樱子的母亲说道。

“不用怕，我拉着你。”这是小李说的。他走到母亲一旁，牵着她的手，走在雪后狭窄的泥泞路上。

临走前，小李让我们带些冬笋回去给奶奶。“你们这次来，刚好下雪，也没带你们去哪里玩，那边有一些景区呢。下次来，我们去看竹海！”

亲爱的樱子，一定要幸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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