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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君随笔
1.
不知不觉,白马高中09届毕业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里,杨羽和大多数同学都不再联系;能继续联系的,也大多是表面客气,私下攀比,互相留个人脉罢了。真正的感情能剩多少,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没想到的是,年关临近,沉寂已久的高中同学群却忽然热闹起来了。班长田松吆喝着,要在过年之际,办一场十周年的同学会。
首先响应的就是这几年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的孙傲然,他表示自己一定会到,并包揽下全部酒席费用。这一下,冷清的同学群忽然热闹起来了,大家纷纷冒头表示参加,并对孙老板的慷慨大方恭维不已。
高中的好友刘可私聊杨羽:“你来不来?”
刘可毕业后回白马镇开了个小店,算是平时跟杨羽联系最多的一个高中同学了。杨羽回道:“我还不能确定。”
工作以后第二年,杨羽的父母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他工作的城市里购置了一套小三居。一家人算是在大城市扎了根,这几年过年也不再回白马镇了。
刘可发来:“你今年那项目不是不顺吗?孙傲然有钱,听说也一直在找项目投资,你可以跟他聊聊。”
杨羽今年的确发展不顺,年初出来创业,项目虽然前景不错,却因为缺少资金,目前还在亏损状态,举步维艰。
但他回道:“孙傲然不会投我的吧,你忘了我们那时候的事了?”他指的是高中毕业之前和孙傲然打架的事,那次两个人都伤得不轻,被记大过,严重影响了高考成绩。毕业以后,杨羽就再也没和孙傲然联系过。
“哎,都十年了大哥,也就你还记得这档子事。有钱赚,就是死敌也能变朋友,何况你们以前还是哥们呢。我觉得你不要错过机会。何况老同学这么多,说不定孙老板不投,别的人愿意投呢?”刘可一下子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
“嗯,那我去群里报个名吧。”杨羽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能不能谈成合作是一回事,见一见老朋友也是好的。
而且,孙傲然会去的话,程雨涵应该也会去吧。想到这里,杨羽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清瘦纤巧、长发齐肩的女孩子。十年不见,她的面容似有还无,不太清晰。
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呢?杨羽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2.
高中时候,杨羽也算风华正茂,成绩名列前茅,搁哪部连续剧里都应该是男一号那种。他和程雨涵初中就认识,关系一直很好,那点儿少年的情愫,算是全班公开的秘密了。程雨涵当然知道的,甚至大概也对他有过好感,不然她为什么经常在放学后跑到操场看他打球呢?
但令杨羽始料未及的是,在一场球赛里,孙傲然的一次传球失误,误伤了场边的程雨涵之后,程雨涵却因此和孙傲然熟络了起来。起初杨羽并不太在意,毕竟孙傲然是他高中时最好的兄弟。可是,当毕业前夕,杨羽在楼梯间撞见他们俩偷偷亲嘴时,爱情和友情同时撞了个粉碎。
接下来,就是兄弟的互殴、学校的处分、高考的失利,杨羽的人生似乎一下子跌入谷底,再也没有爬上来过。大学毕业,考公务员失败,找的工作平平,出来创业也不顺利。至于感情,中间倒是谈过几个女朋友,却总是无疾而终,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杨羽心里明白,这糟糕的人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该归咎到程雨涵或者孙傲然身上。可是,他又觉得一部分的自己永远留在了那个时候,那个好像什么都充满希望的时候,很难再向前看了。
也许,这个同学会,不啻是个摆脱过去的契机。他提醒自己,如果能和孙傲然修复一下兄弟之情,再合作把项目运作起来,不就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了吗?
3.
大年初三,杨羽早早吃过晚饭,独自驱车回白马镇。因为聚会定的是第二天的午宴,他打算在酒店睡一晚,免得第二天清早赶路太疲惫。
这个时间段是回程淡季,路上车辆不多,杨羽走得相当顺利。到了酒店,才刚办完入住手续,刘可就给他打来了电话:“杨羽,到哪了?”
杨羽一边用磁卡开门,一边说:“刚到,在酒店呢。”
刘可说:“好嘞,那你二十分钟后下楼,我来接你。”
“啊?”杨羽刚坐下,又站起来了:“去哪?”
“晚上咱们篮球队的兄弟先聚聚,都约齐了,撸串去。”
“哦……”杨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孙傲然去吗?”
“去啊,”刘可说:“孙大老板,今晚要带两只洋的来,看来是要放倒几个啊,哈哈哈……我尿酸高喝不了酒,今晚给你们当司机。”
“行吧,那我洗个澡,一会见。”
“一会见。”
不知是还介意着过去的事,还是担心见面尴尬,杨羽忽然觉得有点紧张。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希望自己和孙傲然其他地方的差距,不至于太大。
4.
刘可很准时,他开着一辆小飞度,蛮不讲理地停在酒店正门口。高中时候他就身材高大,打五号位,现在发福了,更显得魁梧,把主驾位置塞得满满的。杨羽上车,笑着说:“你该换辆大点的车了。”
“等你带我发财啊老板。”刘可一边笑着,一边发动了车。
这几年白马镇的车多了很多,红绿灯也多了,几公里的路足足走了快二十分钟。聚会的地方是白马湖边上的一个烧烤摊,杨羽发现,那是以前学校对面的烧烤摊,价格便宜味道好,练完球大家总要去那里撸几串垫垫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了。
篮球队的人并没有来齐,不过凑了七八个弟兄,也不容易。孙傲然居中坐在主位,左边坐着班长田松,右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杨羽在刘可的推搡下,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他硬着头皮跟孙傲然打了招呼,之后两人又寒暄几句,倒是显得挺自然,似乎只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老同学的聚会总是简单且松弛的,远比公司应酬要舒服得多,大家吹吹牛喝喝酒,很快就像多年前一样亲热。孙傲然自然是局里的焦点,他也很放得开,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现着另一个高度所带来的自信。
“弟兄们一会喝完酒,要不要去会所放松放松?”田松喝得舌头发直,对大伙嘿嘿笑着,冒出这么一句。田松在白马镇做地产,也算混得不错,听说孙傲然帮了他不少,所以他整晚都在恭维着孙傲然。
看到大家互换眼色,笑容逐渐轻浮,杨羽已经猜到这个会所是什么性质。他看了看孙傲然,只见他放下酒杯,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也好。”
田松又说:“我熟得很,给你们介绍几个正点的。”
孙傲然轻蔑一笑,他说:“我在上海,什么正点的没玩过啊?你们下次谁来上海,记得提前预约我,我带你们去嗨个够!”
众人的喝彩声中,有一人插嘴道:“孙老板厉害了,娶了班花还镇不住你啊?”
孙傲然摆摆手,不在意地说:“玩归玩,跟在家里是两码事……”似乎意识到杨羽在看着他,他又补了一句:“明天见着她你们可别乱说啊。”
“男人谁没这档子事儿,不会乱说的啦……”田松举起酒杯,说:“来来来,为我们的雄风不减,再走一个。”
闹哄哄的局中,只有杨羽没有端酒,他在想另一些事,似乎回到了校园里的时光。那时候大家没有事业奔忙,只有学业,也攀比、也虚荣,却没有人高高在上。那时候他喜欢上一个清瘦纤巧、长发齐肩的女孩子,感觉她走到哪里都带着光。那时候他最好的兄弟告诉他,会对那个女孩子好,他们是真心喜欢对方的,但是他给了那个兄弟一拳。
如果人生就是殊途同归,最终大家都会变成贪财、好色、蝇营狗苟的人,那我们曾经炽热过、争斗过、头破血流过的那些算什么?杨羽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好下作,为了孙傲然那尚未施舍的投资,他居然能忍受孙傲然对背着程雨涵偷吃的事谈笑风生。
5.
酒喝完了,局散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去会所的去会所,杨羽推说自己喝醉了,要回酒店,刘可送他。路上刘可说:“没真喝醉吧?”
杨羽看着窗外,淡淡说:“喝多了。”
刘可说:“我看他们聊会所的时候,你脸色变了,不会是……还惦记着程雨涵吧?”
杨羽转回头看刘可,说:“我说是的话,你会不会鄙视我。”
“鄙视你干嘛,”刘可笑了,接着劝慰道:“不过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惦记也没意义啊,你说是不?就算万一哪天他俩离了,也肯定跟你凑不到一块去。再说了,这么多年过去,程雨涵早就不是你以前喜欢那个款了,明天你见了就知道,生完小孩胖了一大圈。”
杨羽苦笑了一下,说:“其实也不是惦记她,我就是听到孙傲然让我们瞒着雨涵他在外面干的事,想起当年我们俩还为了她打得满脸血呢,真是太可笑了。”
“这是人家家事,你也管不了那么多。”刘可继续开导他:“出去玩不代表不顾家,不出去玩的男人也未必就对老婆好,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嘛,他们自己能接受就好,你就不要想那么多过去的事了。”
“嗯。”杨羽看着窗外空旷的大街,白马镇的夜冷冷清清,唯有地上成堆的炮仗碎屑昭示着白天过年的喜悦。他忽然下定了决心,说:“我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了,聚会你帮我跟大家说一下,就说我公司临时有事吧。”
刘可吓了一跳:“不会吧你,为什么啊?”
杨羽笑了:“没什么,我就是不想见到程雨涵胖了一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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